惠民渠在宁州城西边,纵贯南北,且愈往南愈斜,快到南边水门这一段斜出了半条街,所以河道南边两侧的街道就叫斜街。
渠东边叫斜东街,西边叫斜西街。
细姑的铺子就在斜西街最后一间。
她本来想给铺子取名叫王婆茶铺,或者是王家茶肆,想一想又都觉得不好,没什么特色,招不来客人。
于是门口的幌子上就写了五个字:茶一文畅饮。清晰明了,就是卖一文钱一大碗的粗叶子茶的。
七月头,处暑刚过去,天气照热不误,每天从惠民渠南水门进进出出的大船小舟不断。
不论是撑船的还是打鱼的、或者是买、卖东西的,被太阳晒了半天都会口渴,渴了都要喝水。
这年代出门,想要喝口干净水可不容易。
细姑的茶铺开在城门口,生意就很不错,第一天下午刚过去一半,茶水就卖完了。此时离城门关闭还有两个时辰。
今天到此为止,她自己也要歇一歇,反正钱是挣不完的。
茶铺南边横着一条街,叫梭子街,梭子街北面是铺子,南边就是城墙,城墙根下一溜都是小摊,临时的、小一点的就铺张席子、铺块布,长久的、讲究点的就支个摊子。
离着茶铺不远有一家卖鲜鱼面的,他家的鱼都是当天现杀的。
细姑早上喝了一碗粥,这会儿早饿了,于是点了一大碗鲜鱼面,拾掇一条凳子,就坐在茶肆门口吃面。
撑船路过的船工喊她:“老板娘,来碗茶!”
细姑回人家,“叫茶老板!这里没有老板娘,只有茶老板!”
“好嘞,茶老板,来碗茶!”
“茶卖完了!”
“不早说!”船工要走。
“茶壶里有放凉的开水,不要钱,你喝不喝?”
“给我来一碗!”
细姑吃完面把碗筷还给面摊,准备收拾收拾关门,早点休息。
她没有开铺子的经验,准备有些不足。
水要提前一天打好,用矾石沉淀,然后第二天早早起床,生火烧水,等大茶壶里的烧开,再把用粗布包起来的茶叶投进去,放凉,等待客人上门,再给人递茶碗,倒茶水,客人走了还要收拾桌椅、洗茶碗……如此循环不断,直至前一天准备的所有水卖完。
今天泡了一斤茶叶,卖了**十碗茶水,都是细姑一个人干的,把她累得个仰倒!
但是当她坐在柜台里面,数钱的时候,疲惫稍去一二。
新的、旧的、污脏的、带着汗渍的……细姑一个个数了过去,数完了又“哗啦”一下全丢进了钱匣子里面。
八十一个铜板浅浅地铺了一层。
这都是她的钱!
“店家!来两碗茶!”有客人来。
细姑赶紧收起钱匣子,站起身一看——
嗯?怎么是这两个?
来的两位客人,一个三十岁上下,肩宽体厚,留着一蓬短须;一个二十来岁,劲瘦长挑。两个都是一个样式的穿着——头上戴着遮阳的斗笠,身上窄袖的褂子,裤子用绑腿绑了,脚上青黑的鞋子。
风尘仆仆,衣襟半湿。
瘦的那个细姑认识——沈宿,厚的那个细姑也认识,但是不知道名字。
细姑略过沈宿,先去招呼那个年长体厚的,“这位大哥,你还认不认识我?”
那人正摘下斗笠,闻言仔细看了看细姑,若有所思道:“店家认识我乔宽?”
“二月头,在北边,太平门面摊那儿!”细姑提醒他,“想起来了没有?”
乔宽恍然大悟,随即笑起来,“是娘子你啊!”
他放下手中的斗笠,又道:“你到这里来了?曾家把铺子租给你了?”
这间铺子的上一家主人姓曾。
细姑笑着回他,“我前些日子买下来了,这个地方正合适开间茶铺子,是个养家糊口的好营生!”
就是太累了!
“那很好啊!我就住在这条巷子里面!咱们以后是邻居!”
“诶!”
沈宿看他二人说了好一会儿,那王娘子也没空理会他,便自顾自地摘下斗笠,找了个位置坐下,把话插在他二人中间,“乔三哥,你同王娘子认识?”
乔宽听了沈宿的话,回头看他,“王娘子?你同这位娘子也认识?”
沈宿回他,“我给王娘子送过一回信。”他又看向细姑,“王娘子,给我们两个倒碗茶来!”
细姑出了柜台,对着沈宿二人告了一声不是,“沈镖头、乔镖头,今天不巧,凉茶都买完了!”
主要是她也不想再去泡茶了,那么大一壶茶水,拎来拎去的,累得慌。而且这么热的天,大家都喝凉茶,谁喝热茶?
“那给我们新泡一壶热的吧!要好茶!”沈宿道。
细姑闻言,心道:这人发什么疯,一身汗的,喝热茶!
她回道:“我这里的茶都是粗茶,十几二十文钱一斤的。”
这两人衣着体面,比来这里喝茶的船工脚夫看着可强多了,看样子收入不菲,一文钱的粗茶他们未必肯喝。
果然,就听沈宿道:“我看你门外招子上写的一文畅饮,你这里就只有一文钱的茶,旁的没有了?”
好茶自然是有的,但是那都是细姑包装好,打算这一两天拜访邻居赠礼用的,没办法给他。
“不好意思,没有!”细姑笑得非常抱歉。
乔宽有些可惜,他对着细姑道:“沈老二这人舌尖比针都细,不好的东西他不吃。”
细姑:那怪我喽?
她心里想得面上并不显露,还是笑,“我这儿第一天开张,准备的不够,叫你们白跑,是我的不是,要不这样,我后面茶水间里还有烧好的水,你们要是自己有茶叶,带壶水回去自己泡,你们看行不行?”
沈宿看着细姑,也没多想,点点头道:“也行!”
细姑从后面的茶水间里拎出一壶正在烧开的热水,递给沈宿,提醒他,“小心烫!”
沈宿留下两枚铜钱,随后单手接过水壶,“烦劳娘子!”
乔宽向细姑道一声:“水壶明日再还!”
二人离开。
细姑在二人走后,拈起沈宿留在桌上的两枚铜钱,往上一抛,接住,“嘿嘿!八十三!”
丽娘今日回来的比往常早一些。
她一见细姑,便满脸喜色地对细姑道:“大姐,我升了!”
细姑没听明白,“什么生了?你生什么了?怎么就生了你?”
丽娘今日的兴致很高,眉毛高高吊起,显得她的眼睛更大,重又白胖起来的脸上满是骄傲,“三娘子今日尝了我做的冷碟,觉得味道不错,她升我去做冷碟!月钱涨了两百,我以后每个月能拿八百文钱!”
细姑看着丽娘的情形就知道她是真高兴,于是正对着丽娘,拱手做小人状恭喜丽娘,“恭喜我们丽娘升了后厨!月钱大涨!”又拉上刘月儿,“快给你娘道喜,咱们娘俩以后可都靠着你娘吃饭了!”
刘月儿立马学着细姑,一大一小两个人在那里不断拱手点头,向丽娘道喜,逗得丽娘哈哈大笑。
丽娘大手一挥,“今晚我请你们两个吃顿好的!”
吃顿好的就是每人一碗鲜鱼面——
鲜鱼面就鲜鱼吧,鱼肉鲜嫩,面条爽口,汤水鲜美,细姑挺能接受的,而且这一顿用了丽娘五十文钱。
让一向抠搜的丽娘掏出五十文钱请客,这顿面细姑说什么也得给它全吃光了!
吃过饭,趁着太阳还未落细姑带着丽娘和刘月儿去拜访邻居。
茶铺周边的铺子,细姑重修宅子的时候已经一一拜访过了,这次是拜访同住一条巷子里面的邻居。
从院子西边的门出去,南北有一条巷子,叫苍石巷,名字很好听,其实就是因为从巷子里面一抬头就能看见城墙上苍青的砖石才叫了这个名字。
巷子短小,只有二三十户人家。
丽娘臂弯里挎着一只竹篮,带着女儿,跟在细姑的身后。
细姑在前面挨家挨户的敲门,报上自家姓名身份,再奉上自己第一次上门邻居门的见面礼,等对方再回以自家的身份,双方再客气一番,这家邻居就算拜访完毕。
一直到巷子尽头倒数第三家,细姑敲了门,来开门的人是沈宿。
细姑眼睛绕着大门周围转了一圈——这人住这里?
“你来做什么?”沈宿问道,他记得水壶是明天还的。
细姑拿过丽娘手里的篮子给沈宿看,“我今日家人有空,正好一起来拜访邻居。”
她也不知道这大齐宁州府的人搬新居,会不会拜访四邻?但是礼多人不怪嘛,这总是没错的。
沈宿听了细姑的话,冲着身后喊了一句,“乔三,找你的!”说完抬起手里做菜用的勺子,又对细姑道:“我手里还有事情,少陪!”
沈宿走了,也没邀请细姑几个进去,她们等了一会儿,就见乔宽出来,身上穿了一件无袖的短褂子,头发也是湿的,显然刚才在洗澡。
他一上来便对细姑道歉,“王娘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
细姑笑道:“无碍!无碍!怪我们上门的不是时候!”她又跟乔宽介绍,“我们这几日刚搬来,这是我的妹子——丁丽娘!这是我妹子的女儿——刘月儿!”
介绍到两人的时候,丽娘带着刘月儿给乔宽见礼。
看到丽娘,乔宽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慌张地把没系上的短褂子系好,然后回了一礼,“在下乔宽,家中排行第三,旁人都叫我乔三!”
丽娘笑道:“那我们叫你乔三哥!这是我女儿刘月儿!”丽娘拉过刘月儿,“叫乔三叔!”
刘月儿大大方方,“三叔好!”
乔宽的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看一眼自己的院子,“哎——我这儿地方乱,也没东西给孩子,你看着——”
乔三一个大男人独居在此,没东西招待孩子,十分过意不去。
细姑从篮里拿了一包茶叶出来,“乔三哥,这是一点茶叶,也不算好茶,只比我店里卖的好一些!”她把茶递给乔宽。
乔宽自然不要,“都是邻居,以后日子长着呢,王娘子你太客气了!”
天眼看要黑了,细姑可不跟他客气,把东西直塞到乔宽怀里,“我们还有两家邻居没拜,等下再说!”
说完也不等乔宽作反应,带着丽娘和刘月儿去访后面的两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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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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