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一共接了三把钱,李元才找到湿纸巾。
找出来后,李元先把自己的手擦了擦,接着垫起脚,一点一点帮初六处理额头上的血迹。
初六早在抓第二把钱的时候就认出李元了,她起初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干巴巴地问:“看得见吗?”
“看得见,我视力特别好。”
初六:“是吗?”
“是。”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大概过去三四分钟,李元揉揉眼睛说看不太清了,初六刚要带她去有灯的地方,还没抬腿,忽然想起一件事。
李元见初六倏地弯下腰,以为她不舒服,正紧张着,便看到初六掏出手机,用屏幕的那么小点光亮,对着坑洼的地面来回照了好几圈。
“你干嘛呢?”李元问。
“我看看有没有钱掉下来。”初六说。
确定没有钱掉下来,初六把钱还给了李元:“收好了,财不露白的道理知不知道?”
李元闷不吭声地接过钱,继而跟着初六往有亮光的地方走去。
到了一处有门灯的小院儿前,李元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严肃地道:“又流血了,我们必须去医院。”
望着李元认真的脸,初六咽下拒绝的话:“医院有点远,这个点也没公交了,还是去诊所瞧瞧吧。”
看她双目清明,李元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随着初六去了那家名叫春雷的诊所。
诊所的医生正和老婆吃着饭,见初六进来打了声招呼,在看到她额头上的伤,直接蹦了起来。
“哎呀,这是怎么搞的?”
初六笑了下:“走夜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要注意点啊,”医生让她坐下,拿起棉球和碘伏给她消毒,“这摔得挺狠的,好在天还没热,不然发炎了要受罪了。”
初六听了只是笑,没说话。
这时医生的老婆开口:“你妹的那个药到了,但价格涨了点,你看看是吃药还是带她来这儿挂水。”
“挂水便宜不少呢,”医生搭腔,“她要是肯,就等诊所没人了下晚来。”
初六:“好,我回去问问看。”
初六额头上破了点皮,伤虽然不重,不过也挺疼的。医生消完毒后在伤处包了块敷料,然后又装了几片消炎药让她记得吃。
走前初六要给钱,医生没要,说下次连熙盼的药钱一起结就行。
初六在诊所处理伤口的这段时间,李元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等初六出来,她才走近。
“你怎么还不回家?”问完这句话的初六想起她包里的那堆钱,是以道,“走吧,我送你。”
又是沉默的一路,到了楼下,初六正要走,却被李元拽住了衣角。
这个举动把两个人都弄懵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的李元咬了咬下唇:“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初六云里雾里地点点头,然后和李元回了家。
赵阿姨在客厅绣十字绣,看到李元带了个女孩进来愣神几秒,随即站起身问她俩吃没吃饭。
“没吃呢。”李元说。
赵阿姨闻言拿了饼干和牛奶让她们垫一口,进而去厨房加热饭菜。
空着手登门的初六有点尴尬,李元见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拿了块饼干递到她嘴边。
初六犹豫着吃进嘴里,坐了几分钟后,蓦地站起身向李元告别。
李元没阻拦,她目送初六开门离开,迈着沉重的步伐去厨房找赵阿姨。
赵阿姨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李元来了,她用锅铲轻轻推了推锅里的菜,问李元:“我看你同学头上有纱布,那你得提醒她牛肉不能吃了,是发物。”
“她走了,”李元说,“随便弄点菜给我就行。”
赵阿姨没深究初六走的原因,她盛了半碗米饭让李元先拿出去,过了几分钟,将一荤一素摆上桌。
李元胃口不佳,吃了两口就无精打采地趴在了桌上。
赵阿姨捏捏她的脸:“怎么了?还在生妈妈的气呢?”
李元扯了个笑:“阿姨,我小时候是不是经常被我爸妈打啊?”
“你小时候那么皮,打肯定打过,”赵阿姨说,“不过倒没真的怎样,因为每次你爸妈刚抬起手,你就扯着嗓子喊救兵,最后反倒是你爸妈被他爸妈骂。”
李元笑了,笑完回忆起一小时前在初六家墙根下听到的话,情绪又低落起来:“那我肯定没被打得头破血流过吧?”
赵阿姨从小看着李元长大,不难猜出她这句话的意思:“你那同学的伤是被家里人打的?”
听到这话的李元悲从中来:“对!她就是我说的那个乐于助人的同学,她人很好,我以为她爸妈也很好,哪知道一言不合就打人!还打得这么重!”
赵阿姨无心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她见李元共情能力这么强,温声道:“这样吧,过几天你带你这个同学回来吃饭,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李元眼睛一亮:“好!我明天就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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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这晚只吃了一块饼干和一粒消炎药,由于大棚的仓库里没有水,那粒药片还是她硬吞进肚的。
咂巴咂巴发苦的嘴,初六坐到了仓库的门口。
额头上的伤已经不怎么疼了,但是口袋里的锁硌得肚子不太舒服。初六掏出锁头在手里掂了掂,感觉了重量后又放回了兜里。
春末的夜晚仍是有些凉,加之大棚四周没有人烟,温度比市区低上不少。初六裹紧外套,身体虽冷,可思路比以往要清楚得多。
初六理解熙盼的痛苦,自那件事后,她身上多了造瘘口,双腿也因为连医生都说不清的原因无法直立行走,所以换位思考,倘若初六变成了熙盼,看见生母为仇人的女儿过生日,她肯定也接受不了。
想到这儿的初六掐了掐手心,头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孙凯那张扭曲的脸。
去年过年前,初六从派出所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孙凯在监狱里获得了一次减刑机会,也就是说不用几年,他就会出狱。
听说这个消息的那天,初六夜不能寐。
她后悔没在未成年时就杀了孙凯,后悔没和兰姨母女断绝往来,后悔在明知道自己不该交朋友的情况下认识了金叶。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初六无法改变现状,她只有伺机而动,在孙凯回来之前尽可能多存些钱给兰姨和熙盼。
夜风呼呼地吹,温度好像又降低了,初六打了个哈欠,起身回仓库休息。
隔天上课,本想让金叶帮忙带话的李元等了两节课都没等到人,后桌见她坐立不安,问她是不是来姨妈了。
李元顺势问道:“金叶今天不上课吗?”
“你不知道啊?她今天去南京比赛了。”
李元:“比赛?奥数比赛还是物理竞赛?”
后桌噗嗤一下乐了:“她是综合格斗的运动员,今天代表他们搏击俱乐部打比赛去了。”
李元一呆:“综合格斗?”
“对哇,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能从初六的那件事里全身而退?”后桌笑着说,“因为学校那些人馋她的荣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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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不到初六就醒了,醒来的她找了个地方洗把脸,然后走了两公里的路去驾校学车。
下午两点多,初六回到家。
正在看电视的熙盼瞥了她一眼,接着收回视线继续看她的。
初六为了省钱今天还没吃饭,饿到不行的她先去厨房找了找,见电饭煲里还有半锅剩饭,便切了点葱花,想弄个炒饭。
将鸡蛋和葱花打散,初六在蛋液里撒了点胡椒,烧热锅里的猪油,她缓缓倒入蛋液,待鸡蛋半熟了,用碗盛出来继续炒米饭。
厨房传来的香味引得熙盼吞咽了好几回口水,可当初六端着碗进门时,她又扭过脸不去看。
初六把一小碗炒饭放到熙盼手边便去厨房吃她的那份,炒饭的味道不错,可因着照顾熙盼的口味,调味有些淡了。
初六懒得回锅再炒,准备拿点榨菜搭着吃。打开冰箱,入眼的是昨晚几道没动的菜,以及一堆乱七八糟的蛋糕,初六盯着蛋糕瞧了会儿,而后用小拇指刮了一点进嘴。
蛋糕很香很甜很好吃,可惜烂得太彻底,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吃完了饭,初六去了卧室。见摆在桌上的碗里只剩下几粒米,初六知道熙盼的气应该是消了。
下午五点左右,兰姨回来了。
她先到卧室和熙盼说了会儿话,继而去找初六。
初六并不在家,兰姨想了想,走出了门。
初六正蹲在离家不远的小土堆上抽烟,见兰姨来了,赶忙将烟蒂丢了。
“臭丫头!我看到了!”
被骂的初六嘿嘿一笑,从口袋里摸出根可乐味的棒棒糖塞进嘴里,然后递给爬上来的兰姨一根。
“我不吃,”兰姨把糖还给她,“怎么在这儿?心情不好?”
“没,”初六舌头顶着棒棒糖,说话有些含含糊糊的,“昨天的菜都没动,一会儿热热吃了吧。”
听到初六的话,兰姨伸手抚上初六的脖颈:“昨天的事……委屈你了。”
初六被兰姨摸到了痒痒肉,笑着躲开她的手:“哈哈哈,我不委屈,本来就是我欠你们的。”
兰姨一怔,接着拍了拍初六的后背:“你不欠任何人的。”
初六脸上带着笑,可没有出声。
没等到回应的兰姨加大力度拍了拍她:“听到了吗?你不欠任何人的。”
被拍疼的初六收起笑容:“嗯,听到了。”
初六死的那年金叶在国外打比赛,因为隔离等问题,即使初六在殡仪馆呆了那么多天,她还是没能见到初六最后一面,其实严谨点说,除了孙凯,所有人都没见到初六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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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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