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新年将至,江南甚至比中秋之时更加热闹,处处红火,逢上哪家好日子了,还能能见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不在家中,繁复的礼节便可以免去了。”项景的手有些冷,他将袖口捏紧。

陆翁催着人送上手炉,亲自放到项景手中,待项景手全捂上去了,他才“诶”道:“有些能免,有些不能免,到时通宵要燃的灯烛已经备好了,公子烧过香后便不用管了。”

“有陆翁在,我最放心了。”项景此刻语气很稚气,他在陆翁面前,最像个孩子。

陆翁心中叹气,还是提起:“也不知大人会不会派人过来。”

“父亲应当,不会了吧。”项景有些出神。

陆翁眼眶一阵阵发酸,他从公子出生之时便开始照料,看着公子从两个手掌合拢那么大再长到今天,全是苦楚。夫人含恨离世,临终前嘱托又嘱托,他怎么能不费心再费心呢,这么好的孩子……

陆翁吸了吸气,将情绪压下去,“公子想好除夕吃什么了吗,可要请酒楼的人过来给做?”

“可是,”项景垂下了头,瞧着很可怜,“我能吃的也没什么。”

陆翁瞧不得他这样子,但是心里又为难,临到元日,屠苏酒必须要饮,若再吃些什么不该吃的,影响了项景的身体可就是大事了。

“没事的,陆翁,按着该吃的来就行,我不能吃,大家还能吃。”项景不再是刚刚的姿态,反而安慰起了陆翁。

陆翁也没法儿,要真让他能彻底对公子放下心来,也只有将来公子的身体好了才行。不过说到底,爱惜孩子的人,哪怕孩子七老八十了,那也是孩子,那也要呵护着,照料着,心疼着。哪怕身入黄土了,飘散着的魂魄也会为那份爱而注视着。

情意便是如此。

元日前夕。

倾白将挂在床头的小老虎灯又点上了,他小心地将灯放在桌上,今夜要燃一整夜,不能忘了。

以前在家里,没有灯可以燃,过年与平时的区别就在于饭菜上。其实那饭菜也没有多好,但那是娘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的最好的。

倾白呆呆地坐在桌前,望着那盏小老虎灯。半晌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滴泪也没有流。

敲门声响起,外面又是丫鬟姐姐的声音:“倾白,公子说准备好了便去用饭吧。”

倾白记得这声音,是那日晚上唤自己去公子房中的姐姐。他走之前将脏了的衣物放在桌上,回来便被人拿走了,送回来就已经是干干净净的了,他猜便是这位姐姐帮了他,只是送衣服的人并不是那位姐姐,所以他没能及时道谢。

倾白打开门,向那姐姐笑,很是感激道:“多谢姐姐帮我清洗衣物。”

他说着,又想起来回报人家,便又转身去拿了银钱给她,“我没有其他的东西。”

丫鬟姐姐并没有接,颇有分寸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不必谢我。”

“可这是我的事情,怎好麻烦姐姐呢。”倾白认真道。

“你跟着公子,是公子的人,这些便也就是我们分内之事。”丫鬟姐姐解释。

倾白虽跟着公子,但也不想受这样的恩惠。他不敢自居公子的弟弟,何况他也从来不想去多占公子什么好处,也许话说得难听了些,但他觉得,他与小展没什么分别。只是那姐姐实在不收银钱,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等以后若有他能帮这位姐姐的,他尽力而为便是了。

倾白就要去寻项景,走了几步又停下问:“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梦安。”梦安说。

“我记住了,梦安姐姐。”倾白唤她一声,随即离开。

倾白在路上还想,梦安姐姐是很好的人。

将跨进院门,倾白正撞上出来寻他的展仰月。展仰月一见他便说:“怎么这么慢。”

说罢,展仰月就要拎他进去。倾白却飞快地躲开展仰月的手,自己先跑了进去,嘴里喊着:“我去见公子!”

展仰月见自己失手,也不恼,抱着膀子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应该是冬日的缘故,小展又还太小,所以总在项景跟前趴着睡觉,也不怎么起来活动。倾白轻轻地戳了戳小展的脑袋,问它:“你怎么这么懒呀?”

“它有什么必须要动的吗?”项景问。

“它总不动,把身体睡坏了怎么办?”倾白天真。

“你同它一般大的时候,也总在睡觉呢。”项景说。

“公子又没见过我小时候,怎么知我在睡觉?”倾白问。

“人刚刚出生,都是如此,世间生灵应当也是如此吧。等小展长大了,有的是你累的时候呢。”项景好脾气地回答他。

倾白不太服气,小声道:“也没准儿是我让它累。”

“就你?”展仰月不屑。

倾白不再说话,项景又笑,“站那做什么,来吃饭了。”

项景向来少食,桌上的菜几乎都被展仰月和倾白包了。章仁清不善熬夜,今夜敬过彼此酒后,早早就歇息了。元日晨起还要饮酒,所以项景只浅喝了半杯,而倾白只喝了筷子蘸酒后滴下来的那么一点儿。

倾白舌尖润过那滴酒后就被辣得直皱眉头,心里暗自说着难喝难喝。他看项景饮了半杯,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脖颈间已蔓延起了红意。他再看展仰月,此人真是了不得,眨眼功夫,半壶酒已经下肚,还一点儿异色都没有。

项景咽了口藕,瞧见展仰月将剩下的半壶也一饮而尽的时候,对倾白道:“你看着,他要醉了。”

倾白好奇,他不知道人喝醉了是什么感觉,不过他刚尝过那么一点,已经感觉脑袋有些热热的了。

“啪”一声,展仰月将筷子拍在桌上。

倾白吓了一跳,但项景却像是已经习惯了。

“要舞剑,还是耍枪?”项景问展仰月。

展仰月声线未变:“都不。”

“那你要干嘛?”项景侧头,看着他。

“我想杀人。”展仰月轻声说,像是害怕吓到他们。

倾白没反应过来,他用自己热热的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展仰月说的什么。

“哦?想杀谁?”项景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儿。

“你冷不冷?”展仰月不回答他,却起身蹲下,将手搭在了项景膝头,哑声问他。

项景拍拍展仰月的肩膀,低声道:“已经不冷了。”

倾白在展仰月不断的醉话之中,明白了项景的腿是怎么回事。

长京的冬雪连下了几日,逢上一日天晴,正是耍乐的好时候。

展仰月同项景在屋子里赖了好几日,闲来无事加上天气又好,展仰月便带着项景要找几个玩伴去玩捉迷藏。

项景太小,展仰月大他三岁,是他的兄长,所以展仰月带他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

他们寻了府上两个仆从,两个小丫鬟,和他们一块儿玩。

展仰月有心让项景寻他,便让他们去藏,项景去找。

展仰月真不愧是练武奇才,碰见棵大树,没几下子就爬了上去。树上没什么叶子,能让他完美躲藏的地方并不多,他思考了一会儿,才又爬了下去准备另寻他处。

刚跳下树,他就看见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朝他跑过来。

此人项栩,是项景同父异母的弟弟。

展仰月记得此子出生之时据说生气儿薄弱,若不好生调养,只怕会年幼夭折。于是乎他便被养成了个真真的大胖小子,一身儿蛮劲,还特别不讲理。他娘虽也不讨展仰月喜欢,但到底是个貌美的女子,没露真面目时算得上和蔼可亲。他爹,也是项景的爹,书卷气极浓的板正派,也不知这死小子承的是谁的习性,长成了这个样子。

展仰月嫌他碍事儿,忙摆摆手:“快走快走。”

项栩其实长得并不丑陋,只是太过无礼刁蛮,叫人看了便生厌,此时又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而且还口不择言:“你真是反了天了,不知这里是谁家!”

“你个!”展仰月脱口又停住,他懒得和这个蠢货多说,错过项栩就要走。

这人坏他的兴致,他不想玩了,他要去找项景。

展仰月折返到一开始让项景蒙眼数数的地方,没见着人。他想着项景应当是已经开始去找人了,他便到处走,想着总能碰到。

他步子快,又急,来回转悠了好几圈,将其他四人都找到了,竟还没找到项景。

身后的湖面结了层冰,故而大风也吹不起波澜。

展仰月靠在护栏上,心里发愁,难不成生气了,不想让自己找到他?

一阵错乱的脚步声匆匆闯进耳朵里,展仰月侧头看去,是项家的护卫。

他们跳至湖边的平地,用什么器物砸着冰面,那冰也不厚,很轻易就能击碎,只是这群人大概也怕自己掉下去,不肯使大劲。

展仰月拉住了一个面上焦躁的侍女,问她发生了什么。

侍女就要哭出声来:“有人……有人说,景公子坠湖了!”

展仰月甚至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他等不了这群人龟速地砸开冰面。他将外衣一脱,就直接跳进刚砸出的冰窟窿里。

展仰月甚至感觉不到寒意,他心急如焚。

展仰月拼命地找,终于找到了项景。他将项景带上岸时,旁的人说:“大概是活不成了。”

展仰月听此坚决不信。他自己还浑身湿透着,风一吹就能将身上的水冻住,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喊着照顾好他,撒腿就要进宫,他去求圣上,圣上总有办法,宫中医者如云,项景怎么可能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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