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号大提琴无伴奏组曲前奏曲

揭穿第四个前来搭讪的男人家中已有妻子,而妻子也恰巧在另觅第二春后,赫尔薇尔端起香槟,冷眼望着那位子爵看似潇洒实则狼狈地离去。

礼服长裙弄得她很烦躁,不光因为它过于繁复的穿戴流程和沉重的裙垫与裙撑,这些因素导致的行动不便才是令赫尔薇尔在心里数着秒同诸位贵族人士客套寒暄,一旦超时就不留半点情面出言讥讽的根源所在。老实说,她挺敬佩那些前仆后继地过来试图通过对话而达成与她度过一个罗曼蒂克式夜晚目的的男性宾客,无关家世权力,亦无关个人才华,仅仅对于他们的勇气。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试图抹除的**被揭露在公众面前,善人也好,恶人也罢,没有人会喜欢看透一切的人,这场宴会当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屈指可数,赫尔薇尔恰巧是其中之一。

“洛克哈特小姐——”又一个年轻的男子走到她面前。

他鼓足了全身勇气前来搭讪,也听说过在他之前的四个人落了怎样的下场,并且毫不怀疑自己将成为第五个在赫尔薇尔?洛克哈特小姐面前落荒而逃的手下败将。但她的确是个大人物,又算得上是美人,便足以令别有用心的男人们摩拳擦掌,毕竟MI6与MI5的军队守护神从来都不曾对自己的相貌有一个确切的认知。

今天的赫尔薇尔终于换下众人眼里过分离经叛道的西服与大衣,在MI6骨干成员钱班尼小姐的帮助下换上全套的淑女装扮。黑色缎面的长裙上撒满金线刺绣的玫瑰花,衣领与袖口缝上层层叠叠的荷叶边,胸口处点缀着珍珠与蕾丝。海藻一般卷曲自然的黑发选出几缕于脑后编成发髻,插上珠花和金梳,耳垂上佩戴一对珍珠坠子,连带着脖颈处那条同为珍珠的项链一并在烛光里闪烁着温和的辉光,也中和了几分以往的锐气。

当然,旁人不可得知的是,礼服裙是一周前得知白金汉宫要开晚宴后匆匆忙忙定做的,发型与妆容是被下属钱班尼小姐按在梳妆镜前完成的,而那些首饰则来自她的好邻居和好学生——当作他们听说“洛克哈特家最后的血脉竟然没有适合出席皇家宴会的配饰”此事后提前送出的今年的生日礼物。赫尔薇尔无比想念平日里那套行动相当便利的男装,还有那把杆里装有长剑,以鲸鱼须为伞骨的长柄黑伞。

“夜安,夏曼尼伯爵。”她扫了几眼,语气肯定地道出对方的姓名。托工作的福,赫尔薇尔与麦考夫几乎将整个大英帝国上流社会的名单背得滚瓜烂熟,至于记忆完毕后将其扔到大脑的哪一个角落里等待派上用场的那天则是另外一回事。

夏曼尼伯爵对这位女士竟然知晓自己的名字惊讶不已,他以为洛克哈特小姐傲慢得就像她父亲,对瞧不上的人物连半个眼神都吝啬,哪怕对方身份高贵如王子殿下。于是他对赫尔薇尔说,我必须要为自己想当然的行径对您致歉,洛克哈特小姐,我原先觉得您会深受洛克哈特老先生的影响。

回答他这句话的只是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真的很久都没有听到过有人在她面前提及父亲名字了,久到赫尔薇尔险些成功催眠自己已经忘了一切,要不然她怎么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个充斥着贵族腐朽与人性之恶的宴会上,仅仅对那些毫无自知之明的货色进行言语攻击。

在不远处同摄政大臣交谈的麦考夫?福尔摩斯端着酒杯,视线顺着对方的额头,越过其步入中年后日益稀疏的发顶,落到黑裙女人隐隐显露出不耐的面庞上。

这是麦考夫认识赫尔薇尔的六七年以来第一次见到她穿礼服长裙,当钱班尼牵着她的手走出化妆室,他承认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原先打算确认珍珠项链是否搭配的想法被抛到了泰晤士河的河底。她其实远比自己想象得更加惊艳,她是一把卷携着烈火又滴淌着鲜血的剑,一切矛盾都得以在她身上共存,她对世人怀有满腔赤诚,亦在权力的争斗当中独善其身。

“你的烟呢?”赫尔薇尔毫无察觉,只是开口问他,“麻烦来支烟吧,麦考夫,我需要冷静的头脑。”

她没有烟瘾,他也没有,烟草对于两人来说只是充当必要场合的镇静剂。但是不知道赫尔薇尔是怎么教出来的,夏洛克竟然是个老烟枪。

麦考夫摇摇头,在礼服西装的口袋里塞烟盒不符合礼仪,这让赫尔薇尔发出咋舌的声音。麦考夫也觉得遗憾,因为需要冷静头脑的恐怕不只是对皇室宴会敬谢不敏却依旧必须参与其中的赫尔薇尔,同样包括他自己。

他告别摄政大臣,走向即将对夏曼尼伯爵喷洒毒液的洛克哈特小姐,三言两语便把过分天真又过分自信的伯爵大人打发走。

前来搭讪的人比他预估的要多,看来在美貌与权势面前,赫尔薇尔揭人短处的报复只是一个奇怪又迷人的小爱好。麦考夫毫不怀疑,如果干出这档子事的是夏洛克,不出三分钟就会被赶出去,并且在暗巷里被套上麻袋一顿打。

看在伯爵过分年轻,可能不清楚那段有关洛克哈特老先生往事的份上——她与麦考夫碰杯,将香槟一饮而尽,决意不迁怒这个毛头小子。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任凭谁,在打发源源不断的搭讪者之后总是很难有好脸色。”

谁让整场宴会上最有社交价值的女士就是赫尔薇尔呢。身居高位、丰厚的嫁妆、聪慧的头脑,又未婚,而且还有小道消息,称维多利亚女王陛下出于对洛克哈特小姐贡献的褒奖,将要授予她子爵的爵位。

对于赫尔薇尔这点算不上烦恼的烦恼,麦考夫?福尔摩斯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友人兼邻居之间必要的关怀,他都觉得有必要为此出谋划策。

“那就戴上戒指吧,赫尔薇尔。”他坐在回程的马车上,用询问外面是否又会下雨的口吻对她说,然后发现身边的女子满脸震惊。

我从没想过要和哪个男人一同走进婚姻的坟墓。她默默地将自己的身体朝远离麦考夫的方向移了移,“而且只是为了不被搭讪,付出这样的代价实在不值得。”

赫尔薇尔还不打算让那种只是由大脑激素分泌而产生的情感支配自己的理智,就像所有生命都会终止,而爱亦同样会破碎,这种于她来说过分陌生的东西除了蒙蔽她看透一切都双眼之外再无用处。

听到她的话,麦考夫挑眉,声音里是与晚宴上沉稳庄重无半点关联的戏谑:“我想你恐怕要补习一下有关戒指的含义,戴在右手无名指上代表希望独身的‘修女心性’,靠这个可以挡下不少人,要知道无论事实如何,他们好歹在明面上还是天主教徒。”

“……的确是个好主意。”反正只是戴个戒指的事情。

几天后,没等赫尔薇尔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挑出一枚适合日常佩戴的戒指,她的好邻居就在公休日当天上午敲响她的家门,邀请她一同去一家珠宝店。

等到稀里糊涂地坐上马车,抵达珠宝店,赫尔薇尔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什么都没有问,也没有对麦考夫进行推理,就这么拄着自己那把黑伞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大概是震惊吧,她实在难以想象像麦考夫?福尔摩斯这样的人会踏足珠宝店。

“我来取先前在令尊处定制的首饰,留的名字是M?H。”他朝站在柜台后的青年抬帽行礼,从大衣口袋里翻找出了票据递给对方。

“让我看看……第六十四号,月长石配纯银,戒面刻字‘H’。二位,请稍等。”青年确认信息后走入仓库,片刻之后将一个小巧的方盒递给麦考夫,“请您确认。”

然后青年看着面前的绅士瞥了一眼戒指,朝立在身侧的女士轻声道了一句歉,执起她骨节分明布满细小伤痕的右手,将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麦考夫从未有如此感谢过当今穿戴的流行款式和促成这样局面的上流社会的淑女们,当然也包括搭讪者和赫尔薇尔位于六月的生日,令他有合情合理的借口为赫尔薇尔准备月长石首饰。

“请不要拒绝,赫尔薇尔,我亲爱的老朋友,你可以把它当作今年的圣诞礼物。”

赫尔薇尔闻言,眨眨铁灰的双眼,咽下“离圣诞节还有大半年”的话,也不再去纠结戒面上刻着的“H”到底是指“赫尔薇尔(Hervor)”还是“福尔摩斯(Hol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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