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谢帆家正弥漫着鸡汤的香气,安隅拎着把小凳子坐在门外檐下,端着碗悠哉喝汤。

李仕见状也蹭过来,喝得呼呼响,一边还道:“你别说,这山养鸡就是香,人工养殖的还是少点滋味儿。”

这山养鸡平常总会吃点山里独有的东西,自然会比城市里大批共同养殖的肉质鲜香一些。

安隅的目光停留在最下排,看不完全,只能看到屋顶的矮房子上,没有理他,这人有时候聒噪得很。

就好比现在,明明安静的赏景喝鸡汤就已经很舒心,他偏要打破宁静,偏还一点自觉都没有。

李仕凑近了些小声问:“你下午还去祠堂么,听说下午村子里要杀猪,准备各家分肉,用来下菜。”

桥村因为进出不便利,村民就自家养猪,用来每年的祭祖下菜,其他村民要么买,要么换。

杀猪要在祭祖第一天,让有技术的人来杀,祭祖能不能顺利,就看这头猪杀得好不好。

在一些民俗中,杀猪和杀鸡都很有讲究,年头和年尾的猪和鸡如果没有杀好,那么一整年都会不顺,更偏一些的**是,是祖先在告诫后人,今年或许会犯小人,有灾害。

通常杀得好的猪是一刀毙命,血不能含着,即不能从口中含血而出,脖颈一刀,血放尽,是最好。

但一般多是清晨开刀,桥村却是没有这个说法,时间定在下午。

安隅心里涌起一股不适:“在哪里杀?”

李仕的碗停在嘴边:“好像在祠堂后面,应该很多村民都会去看。前面该干活的干活呗,杀完了猪直接去祠堂后面分肉。”

看来下午也没有能进祠堂的机会。

安隅想着要么晚上偷摸去看一眼,就是不知道晚上会不会有人守夜。

李仕吞吞吐吐,觉得还是不妥,左右打量没看见有人,才说:“你真的打算进祠堂?你不怕被人发现了然后……”

安隅骂他笨:“所以我都说是偷偷去,就算发生什么事也不会觉得是我进了祠堂才有影响。”

祭祖不过就是这些人给自己的心理安慰,出了什么事怪祭祖不顺利,没出什么事那就是祭祖顺利,祖先在保佑他们。

所以,只要那些人都不知道他进去过祠堂,出了事也不会怪在他头上。

李仕不敢苟同,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还是怀有敬畏之心,当即放下碗,朝天作揖,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要怪就怪他,我是被逼的”。

安隅一听差点没忍住给他踹下去。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村长带着村民抬着猪匆匆往后山祠堂去,四个人在后面一人抬一条腿,猪的惨叫声从前山一直响彻至后山。

就连李仕听了都面露不适:“我觉得这不是杀猪,这是在折磨人,声音也太凄厉刺耳了。”

不是没有见过杀猪,只是第一次见在山里杀猪,此时天色也阴下来,一股大风刮过,真有恐怖片那味儿了。

李仕朝后山方向怒了努嘴:“下午还去吗?”

安隅对这种杀生场面没有丝毫兴趣,不想掺和,可是去了说不定能再碰到那个被矬子打得满脸伤的林叔,正好可以问问。

安隅思量半晌,和李仕又去了后山。待两人走后,谢帆才从屋里出来。

两人到时,猪已经被按在石板上上一动都不能动。

往年都是村长操刀,但介于今天发生的意外太多,村长提议让养猪户的林刚亲自操刀。

这个林刚事村里唯一养猪的人,一年养两头,年中杀一头,年尾杀一头,按照月份每年上两次市里买猪仔回来。

不能说杀猪他是专业的,但肯定比被人娴熟。

村长听闻了上午矬子的事,心有余悸,只盼着剩下的时间里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

一旁准备了一杠子开水,这是用来烫皮刮毛的。东西已经准备好,只等吉利时间。

李仕去打听了一圈,说今天吉利时辰是17点到18点,要在这个时间内开刀杀。

林刚已经在石板上磨起了刀,擦擦声有些难听。

一众村民们对着这头猪翘首以盼,眼神里尽是希冀。

安隅却无法理解,把对生活的希望寄托于一头猪身上,也是难评。他一来就打量四周,人群里并没有看见林叔的身影。

夏季天暗得晚,此刻天边还有余晖,疯一吹,祠堂前挂好得条帆随风扬起,若换个场景,这一幕说不定也是美好的。

安隅的视线随着飘动的条帆移动,最终落在了正踏步而来的谢帆身上。

耳边是李仕报时的声音,距离开刀时间还剩15分钟。

谢帆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视线相交时,他嘴角露出抹轻柔的笑,说道:“我猜你们肯定来看热闹了。”

他没等安隅说话,又继续道:“你刚刚在找什么?”

原来他早就来了,在暗处观察着。

安隅也没隐瞒:“大家不是都要分肉下菜么,怎么不见林叔……就是上午被打了的那个?”

谢帆个子矮了大半个头,视线被挡了大半,于是踮起脚,一边道:“我刚才去了一趟林叔家,给他送了一些伤药,他伤了腰,不好动弹,他的份我来买,就当是赔礼了。”

可打人的是矬子,和他有什么关系?

谢帆眼睫颤动:“他家里就剩他一个,平常都是靠村民接济养大,这家吃一口,那家吃一口,分肉的钱他拿不出,我和他从小玩到大,自然是能帮就帮。”

安隅心道这人还挺大方。

李仕小跑过来喊道:“还剩两分钟,那边就要开始了,要不换个位置看?”

安隅眉心微蹙:“杀个猪而已,你这么兴奋干什么?你又不要分肉。”

李仕:“我是不用人肉,但我第一次看到这么隆重的杀猪场面,自然要找个前排位置咯,跟你们年轻人看演唱会不是一个道理?”

谢帆带着他们站在一个小土坡上,能将围成圈而站的每个村民的脸都看清楚,放在中央的石板和操刀的林刚,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连安隅都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待宰的猪,和冷漠围观的人。

磨刀的擦擦声此刻像哀鸣,刺耳又尖利。

在时间抵达17点整时,林刚磨刀的动作终于停下,锋利的刀被向下插,进案板上。

石板上的猪像是感应到生命即将到达尽头,又开始奋力挣扎起来,口中的声音啸天而上。

那是动物本能反应。

李仕在一旁缩了缩脖子,这声音就跟恐怖片的背景音乐似的。安隅都有些受不了地堵住耳朵。

围成一圈的村民们却恍若未闻。

谢帆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始终停留在石板之上,那应该是专门用来杀猪的,上面还有些深色痕迹,或许沉积了往年多个在这石板上被了结了生命的流血。

“你说……那头猪现在在想什么?”谢帆声音轻得快要消散在空中。

但还是被安隅听到了。

猪会想什么?还是他想问……和它一样待宰的人,在这样的时刻会想什么?

挣不开桎梏,眼睁睁看着生命倒计时,锋利的刀落在脖子上。

说这样的话或许太沉重,所以安隅说出口的话转了个弯:“大概是想下辈子不要再做猪了。”

谢帆浅笑道:“难道下辈子投胎做人吗?那似乎也不是一个好选择。”

“它被困在这里,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那道围栏,好不容易出来了,面临的却是死亡。和被困在这里的人一样。”

这话像是在说他自己,又不像。

谢帆说:“我和它没有什么区别吧,从出生就被困在这里,选择不了出生,选择不了死亡。”

他说这话时面上笑容依旧,声音轻得像羽毛,飘荡摇晃后落在听的人心上。

安隅定定看着他,眼神里含了些悲悯:“你和它当然不一样,没有人这样比喻自己,如果你想从这里离开,我可以帮你。”

谢帆怔愣一瞬,摇头道:“还不到时候。或许到我能离开的时候,我也会像它一样。”

安隅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石板上的生命已经结束,脖颈流出来的血滴向底下放好的铁盆当中,它的口中也同时在吐血。

周遭气氛跌至冰点。

村民们纷纷面色黑如锅底,村长在一旁也不知要如何收场,操刀的林刚面色凝重,就差在脸上写着:刚才就不该同意换人杀猪。

众人视线都聚集在林刚一人身上,像是希望他给出一个说法。可以是猪有问题,或者是刚才手法不对,但总之……不能是别的。

突然,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声音喊道:“看来今年要出事啊——!报应……都是报应!还祭什么祖?她们可不会保佑我们!”

这一喊,几十个村民顿时像被突然掀起的巨浪,慌的慌,怕的怕,不怕的在骂那些害怕的。

一时之间乱得像没有方向乱窜的蚂蚁。

村长被推向前,站在了正中央,两手挥舞,口中喊道:“别喊啦!莫慌莫慌!哎……别推了!慢点——!”

原本围成一圈的村民一瞬间散开,却没注意身后还站了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到倒一堆。

安隅看着这场闹剧,脑中还在响着刚才那道声音。

什么报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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