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三人六目相对。
汪凝含情脉脉地望着九鹤。
懦弱的汪家她不要了,她要跟着九公子浪迹天涯!
四处奔走,八方打听,终于得知九鹤的住处。
门口有强大结界,进不去?
没关系!
在门口守株待兔,她就不信等不到!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成功了!
然后就是高声长颂情诗,以表心意……
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只得请她先进屋谈。
九鹤森然地盯着苏何,仿佛在说:苏明乐,你干的好事。
苏何脑子疼得像是要裂开了。
苍天啊,为什么当初就非要管汪家的事?遇到了汪凝这么个奇葩!
汪凝咬了咬唇,细眉微簇,似是又要开口说什么:“我……”
刚出一字,苏何便抱住九鹤的手臂,将他和汪凝扯远了数步,嚷道:“姑娘请自重!”
汪凝迟疑地退后了几步。
“苏明乐,你也自重。”九鹤挣开了苏何迟迟没有松开的手,幽幽道。
苏何却是有些不满,撇嘴道:“姑娘你都搂得抱得,都是男子,我拉一下怎么了……饶命!”
苏何急急一个闪身,才堪堪避开了九鹤狠戾的拳风,随后又立马正声道:“汪女公子,我与九公子还有要务在身,不便过多作陪,还请回吧。”
汪凝眼里似多了一分骄傲,道:“不就是那桩‘腐花案’嘛,问小女就好了。”
百年前,苍州内城中有一家闻名天下的戏楼。
每逢佳节,城门大开,不论是外州使节,还是平民百姓,都必至此处。
戏楼年年人满为患。
辉煌归辉煌,可后来战乱,待到百姓重归故里时,戏楼里竟充满血肉。
十七个戏子,不知所踪。
后来,这戏楼又莫名失火,火光冲天,烧得黑夜如血,宛如炼狱。
最诡异的是,烈火焚烧处后来竟然生了片花海。
花是先前世上不曾有的,幽香异常,蝶舞翩翩。
有人说是撞了鬼;也有人说,是里头的人本就不干净……
说法千奇百怪,反正最后这戏楼空置了。
故称“腐花案”。
这么好的地段和名气,戏楼毁坏得也不严重,官府也支持重建,按理说,是块赚钱的好料。
可盘下这戏楼的商人,却总在半夜三更听见嘶哑的吟唱声,不好听,甚至可以说是歇斯底里的难听。
有时戏唱着唱着停了,窗后就会有个人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打开窗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但一旦躺在床,一个身着破烂青衣,白发满头,发髻凌乱,皮肉焦黑,妆容全花的戏子便会站在床边,用她极小极小的瞳孔死死盯着床上人。
叫来侍卫,那戏子又瞬间消失不见……
看见戏子的商人乃至被叫来的侍卫,不出七日,必横死家中,血肉模糊,死状惨烈。
这下事情传开,方圆十里,不得安宁。
有的大商人不信邪,非要把这楼收入囊中,结果无一幸免。
有的请了些有名气的修士,结果信誓旦旦的修士们第二天就家中失火,活活被焚烧至死。
事情闹大了,那时的东王便命神明道的大能们把这戏楼给封上,改作神明庙,请神明大人坐镇。
果然,此后太平许多,但仍时不时地会有怪声出现,城中女子莫名其妙失踪。
通常,女子失踪一夜后便会归家,却全然成了痴傻。
修士们一致认为是阳气不足所导致,于是官府便在戏楼前修了个极好的瓦子。
一来压阴气,镇恶灵;二来赚金银,扩苍州。
可近三年,苍州又时时会失踪些女子,失踪后却不似往昔会回到家中,而是彻底杳无音讯。
大家都说,就是这鬼戏子作祟,却也都对此讳莫如深,深怕惹了恶灵不快,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自己。
百年至今日,遭殃的女子通常都是性情温婉而喜爱戏曲的。
所以今时苍州戏曲凋敝,故要从外州请戏班为元礼廷唱丧。
“那先下便是要去那瓦子探查。”苏何一拍掌,思路霎时明晰。
汪凝却摇了摇头:“不行的。先王丧期未过,那处瓦子现在让唱丧的戏班住着,闲杂人等不可接近。”
什么?!
那么,苏烟姐姐岂不是有危险?!
……
明月高悬,是个晴朗的月夜。
可苏何的心中却纷乱无比。
九鹤已向苏苑请求援兵,明日去瓦子附近探查。
可是,苏烟姐姐等得及吗?
他知道,苏烟如今在众人眼里可厌无疑。
可是,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自记事起,苏何便生活在玄州仙山上。
十四岁前,不知人间为何物。
说不孤单,是假的。
苏何三岁出点头时,祁寒日夜闭关,漫天的雪山呐,望不到头。
好在,那年父母来看他了。
与之同行的有苏苑,还有养在他们膝下的苏烟。
“好漂亮的姐姐,你们是谁啊?”
白雪纷飞中,苏何高兴地围着她们又蹦又跳。
即使话说得还不是很利落。
“我是苏苑,这位是苏烟。我们都是你的姐姐,”苏苑一身白衣胜雪,墨发三千温柔地束在脑后,红色的发带飘扬,眸里尽是道不尽的明净。
苏烟厚重的毛呢披身,面庞仍然冷得苍白,和苏苑站在一起,却像个脆弱的古董。
“姐姐?”苏何大大的眼睛里是说不尽的光芒,“我有姐姐吗?”
“嗯。”苏苑点了点头。
“两位姐姐好!”苏何牵着苏苑的手,挥舞着胳膊,也要去抓另一位姐姐的手。
“阿嚏!”
苏烟被寒风吹得受不住,一声喷嚏,把小不点的苏何给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
苏烟见了也着急,不受控制地,泪水湿了眼眶:“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摔疼啊……”
苏苑都准备好安慰要摔哭的苏何了,可苏何却自己一点点地爬起来,用稚嫩的童声对天大喊道:“男,男,那个……男儿有泪,泪……有泪不轻弹!摔了能长高!我要长高,长高高!!”
扑哧。
苏苑苏烟都被苏何这可爱模样给逗笑了。
苏苑蹲了下来,平视着苏何:“小苏真可爱,是姐姐见过最坚强的孩子啦。”
这时苏何的父母也爬上了山。
苏母眼神清澈得近乎透明,指着苏何问:“这是,我儿子吗?”
苏烟小步走到苏母面前,细声细气地说着:“是的。”
“都这么大了啊。”苏母激动地要冲过去抱起苏何,“娘亲好想你呐!”
结果却一个没站稳,也栽到了地上的同时,把苏烟也带倒了。
苏烟将苏母护在身上,自己却被雪中细石磕破了脑袋。
苏母被苏父扶起,她自己颤颤巍巍地坐了起来,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夺眶而出,和温热的血液混在一起。
鲜血滴在皑皑白雪里,分外艳丽。
苏烟仰着头,努力止着眼泪,颤着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苏烟没扶稳……”
雪花落在她哭得泛着薄红的鼻尖上,覆在她单薄的身躯上。
苏父苏母不知所措地道:“不是的,不是你的错……你怎的这样受不住风啊?”
怎的如此受不住风啊……
眼泪流得更凶了,只得一点点用帕子擦着。
苏苑也赶忙拿出止血的药。
苏何一颠一颠地踏着雪,似不认识血一般,跑到苏烟的面前,拉起她通红的手指:“姐姐不哭,呼呼,就不疼了。”
说着,还鼓着腮帮子使劲吹起,像是生怕苏烟手暖一般。
苏烟的眸光被吸引,低头一看,鲜血却是滴答在苏何白净的手上。
“不对!”苏何晃了晃脑袋,“不应该吹气,是哈气,嗯……对,是哈气!”
……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啊?”苏何缠着爹娘姐姐们玩了整整一天,从雪落雾气浓,到青天白云滚,再到夜幕繁星灿。
此刻,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好似要望穿苍穹。
“外面的世界,我也不知道。”苏烟已处理好伤口,坐在苏何的床榻边,手里还舞弄着针线,一朵朵腊梅在她指尖缓缓绽开。
昏黄的灯火斜斜地投射着她柔美的面庞,弱柳扶风似的,仿佛风一吹就会不见了踪影。
苏何翻了个身,看向这个规规矩矩的小家碧玉:“可我想去看看。”
“苑姐姐不是说了吗?等苏弟弟再长大些,就可以下山了。”苏烟浅笑嫣然,微微眯起的眼好似三月桃花。
“可我现在就想去。”苏何嘀咕着,“苑姐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好无聊,睡不着……”
苏烟顿下了手中的针线:“苑姐姐去找仙尊学琴了,苏弟弟若是无聊,苏烟姐姐给你唱首曲子如何?”
“好呀好呀!”苏何激动地踢开被子,坐了起来。
“弟弟莫急,好好躺着,答应姐姐,听完就要歇息了哦。”苏烟起身给苏何盖好被子,开口浅唱了起来。
银月如雕芒未散,浓雾已笼启明星。
他日风平繁华时,夜幕不落长安城。
灯火百盏巷无空,人性万千随波流。
一曲唱尽长安落,卧薪尝胆无人知。
风卷帆动红光胜,独燃一支镜前烛。
花落流水几度秋,伊人浅唱随光游。
善恶纷扰谁难定,只道心莫繁落寞。
“嗯……”苏何睡眼朦胧,显然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只知道好听,真的很好听。
只是,莫名地觉得这歌不快乐,一点都不快乐……
……
睡不着!
越想越乱!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人命关天,动身却还要等到明日!
九鹤怎么可以拦自己?!
不行,今夜就要去探一探风声!
苏何略略整理了下,掩了气息,刚悄然走到门口,却见——月色寒凉,玄色身影靠在大门,长发随风飘动,怀中剑光刺目。
仿佛早就知晓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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