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摆停止时，夏知初回头望，方才插肩而过的那些行人，也就是敬老院的医护人员和护工们，全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敬老院只剩下白炽灯和风扇似乎还回应着夏知初和谢绮星，证明他们还存在在这个空间里。

敬老院的陈设没什么特别的，和其他的敬老院也没什么区别。一楼分布着食堂、公共休闲娱乐室、以及一间药房和一间大病房；二楼是老人们各自的房间，房间背后有小阳台，一个房间里两张床，这是个并不拥挤的敬老院。

最高层是三楼的天台，从二楼上去找楼梯废了好大功夫，等找到才发现门上锁了，门框早就生锈，于是他们没有再上去查探。地下应该还有两层空间，从楼层告示牌上发现的，当两人正准备找下负一楼的楼梯时，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播报声。

由于敬老院里的人和喧闹声是一瞬间消失的，当空气中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就像全世界忽而变成虚拟的一样，透露出虚假感，令人怀疑自己的存在。那种诡异和寒凉的气氛爬满了背，谢绮星一路走得心惊胆颤，在听到播报声的刹那跳上了夏知初的背，闭着眼还一边喊着：“哥哥！什么东西来了！我好害怕！”

感谢白炽灯，光明让谢绮星不至于吓得尿裤子，夏知初就这样在内心祈祷。

还没想完呢，“啪”一声，所有的灯灭了，风扇叶子转动的声音也一齐消失了。

黑暗肆无忌惮侵袭两人，恐惧在伸手不见五指、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的环境里，渗进每一个毛孔中。

“外头确实是夜晚，但也不至于这么怕吧？”夏知初连声说“好了好了”象征性地拍了拍谢绮星恨不得抱着他整条胳膊的手臂。

以前那些怪物啊、活尸啊什么的都是小儿科，黑漆漆毫无声响的空荡走廊才是每一个中国人的噩梦。

安抚并没有起效，谢绮星甚至连道也走不动了，说话小声小气，还带着明显的颤抖：“哥哥……停下吧……”

夏知初只好拉着他，后退两步背靠墙壁，谢绮星才稍微松口气。

“你听到播报声了吗？”夏知初偏头问凑在他脑袋边缩头装鹌鹑的人。

“没……没有……”谢绮星害怕得吞口水都费尽，夏知初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臂，觉察到他的鸡皮疙瘩全竖了起来。

“出息。”夏知初抽出自己的手臂，一只手放在他背上，一只手牵着他，“刚才我没听全，等会如果还要来一遍，你可一定帮我听仔细了。”

果然，过不了两分钟，播报声又响起来一遍：

“兹拉兹拉……”

【开拓者们……

“兹拉兹拉……”

——欢迎来到无限酒店。】

一个嗓子尖利的女童声传过来。

那播报的喇叭估计离两人所站的位置极远，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还有些卡顿，有几个字直接卡成了电子音，显得小女孩的声音更加阴森。

播报声继续响：

【目前全球开拓者均已入梦，我们的游戏即将全面开启。】

“游戏？”夏知初低声重复，他们进入的不是梦境世界吗，什么时候变成游戏了？

夏知初抓紧时间给谢绮星说：“我刚才听她说了很多数字，我记前面两个，你记后面两个，可以吗？”

谢绮星把脸紧紧埋在夏知初颈窝，闻言把耳朵稍微露出来点，示意自己在听。

“好，她马上开始了，注意听。”夏知初放在他背上安抚的手移上去揉了揉他的脑袋毛。

女声听起来像三岁多的小孩子，说话还处在口齿不清晰的阶段，明明是天真可爱的年纪，在这样的环境里，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生气发怒，用还没长齐的牙咬断一个人的头颅。

他们在二楼偏西侧的位置，喇叭应该在一楼大厅正中央，长廊并不算长，刚才数过，横过来统共十五个房间，也就是两侧加起来才三十个房间，这播报声传过来却悠悠扬扬，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小孩语速很慢，仿佛故意拖延时间，让埋伏在黑暗里的鬼怪抓紧偷袭的时机。

她挑逗人的情绪，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

等到终于播到尾声时，谢绮星的感官刺激已经到达阈限，此时他的姿势是背靠墙壁，身前完全搂着夏知初，把整个身体除了手脚之外，以一种小鸡啄米的姿态蜷进夏知初怀里。

夏知初拍拍他汗湿的后颈，语气平静如常，仿佛他上辈子和贞子住两对门一般泰然自若。

他下移手去摸谢绮星的背，用极其淡然的语气批评道：“刚擦好的药这么快就被汗融化掉了。”

嘴上说着揶揄的话，手上却不间断地施放异能为谢绮星疗伤。

他没想到的是，布梦人和专属捕梦师之间不仅灵魂相联能够互补异能，还能将原本只能疗愈自己、不能疗愈别人的能力改变，可以治疗自己的捕梦师。

“好了好了，奇怪的声音不在了，抬起头。”夏知初搬起趴在他身上的树袋熊，逗他，“解梦后我拿你的事迹告诉你学生噢。”

谢绮星一动不动，手上的劲依旧死紧。

夏知初哄着，骗着：“听话，不怕了，不告诉学生们，我在呢。”

还是不动：“哥哥，我害怕。”声音闷闷，像落水的小狗。

直到“嘭”得一声，黑暗中的播报声彻底停止后，白炽灯才终于再次亮了起来，就像害怕喇叭里的小女孩怪罪一般，用黑暗欢迎她的到来。

灯来了，谢绮星才有了除了夏知初在身边之外的胆子，他犹犹豫豫抬起头，脸上头发糊得乱七八糟，卷曲的睫毛都翘翻天了，夏知初看了直觉好笑，他轻轻勾起嘴角，不敢笑得太大胆：“怎么怕成这样？我以为你装的呢。”

夏知初抬起食指，把谢绮星的碎发拨开，一手捧起他的脸，一手摸了摸他的睫毛，轻轻吹了口气：“怕什么，我陪着你呢。”谢绮星不怕痒，但夏知初吹得那口气让他心尖一颤。

“嗯。”嗓音又沉又哑，嘴唇紧抿活像被欺负了一样，夏知初喜欢他这副模样。

“不过，你不是要保护我吗，怪物来了咱俩躲墙角变木头人，怕是会更危险吧。”夏知初想给谢绮星讲讲笑话分散注意力，但他不善言辞，也就这水平了。

“下次……多熟悉环境……就好了。”在高度恐惧的环境里产生的情绪能致人呕吐，谢绮星两次嗓子不舒服都忍住了，说一句话要顿一下。天杀的恐怖梦境，把人乐观小狗干成自闭落汤鸡了。

此时灯也亮了一会儿了，却不见消失的人回来。

夏知初放下嘴角说正事：“你这样害怕，最后几个数据记清楚了没有？”其实夏知初留了一手，如果谢绮星没听清，他还可以从自己意识里调取记忆。这是要给谢绮星锻炼的机会，才没有立刻说出这个办法。

谢绮星却说：“听清了，只要哥哥在我身边，基本的环境判断我还是能办到的。”

夏知初复述他自己听到的：“小女孩说，‘无限酒店开启前，全球开拓者人数5749289，生5000003’，也就是说差不多570万人入了梦，目前的开拓者人数的确约等于全球总人口0.07%没错。”

“生是生存的意思吗？照她这样说，生存500多万，还有70多万人哪去了，都已经死了吗？”夏知初抚摸着下巴思考，想不出来为什么。

为什么刚入梦就有人死了？为什么全球所有能力者都入梦了？一个梦能承载这么多人吗？这个梦叫无限酒店，无限酒店又是什么？好多问题，剪不断理还乱。

“你记得那两个，应该是成梦空间和碎梦空间的数量，他们分别是多少？”夏知初问道。

谢绮星纠正：“是存留空间。”

他抬起头站直，逐渐意识到了事件的严重性，如果小女孩不是整蛊的话，那涉及到的人员数目简直是一场大屠杀：“存留空间一共983472个，大概100万个，碎梦空间一共22941，大概23万个。”

夏知初惊讶：“这么多？”一时间的变化，竟然已经覆盖了70万人的死亡，23万个空间的破碎，这究竟是多么险峻的梦境啊。

这个无限酒店，被女孩称作游戏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两人都埋头思索的时候，本皱起来的眉毛慢慢放松了，因为他们看见了楼梯的另一侧——冲上来三个人，一边狂奔一边向他们手舞足蹈挥动着手语。

看不懂，但夏知初已经伸手摸向了谢绮星手腕。

季景明被追了三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不及多说，怒喊一声：“跑啊！愣着干什么！！！”

女子高音调的声音响彻整栋敬老院，瞬间夏知初捏着谢绮星的手腕调头就跑，管他们三个发什么疯，先跑再说！

“最西边就是铁门了，哥哥咱们没有钥匙啊！”谢绮星边跑边喊，方才腿软加久久不动，完全适应不了自己还有双腿这个事实，被夏知初拖拽出去差点甩开二里地，幸亏夏知初抓得死紧。

白炽灯亮后，走廊又变短了，快到上天台的铁门口时，两人身前察觉到一阵风扑来，仿佛面前站了很多数不清的透明人挡住他们的去路。

胳膊上甚至有干瘪的手在挠他们，却看不见任何存在，夏知初喊：“他妈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夏知初和谢绮星跑在最前面，黑湖的三人紧跟其后，就快要跑出走廊冲出窗户了！

谢绮星和夏知初同时喊道：“精卫！熊狮！前头开道！”

梦兽出击，黑色的巨鸟和金色的大头狮子像导弹一样撞上铁门，“咣当”一声，门被撞烂摔在了地上，夏知初拉着谢绮星跨过门框跑上楼，黑湖三人争先恐后追上去。

身后的无形之物紧随其后，和鬼一样紧追不舍，一阵阵阴风从身后扑来。

很快他们发现，除了身后，身前也渐渐扑来阴冷的寒风。

你爸的，这不是夏天吗？

从不怕鬼的夏知初迷茫了。

当他们以为就快要跑上天台时，忽然！脚下一空。

明明存在的好好的地板硬生生在眼前消失了！脚下变成了一楼，变换成许多树杈和断根残枝掉落的草地。

他妈的，路呢？

精卫和熊狮惊呆了，顾不上救契约主，自己先腾空了。

身体下坠，夏知初没有松手，却先闭上了眼，谢绮星追上去扶住他的后脑，一阵风声拉长速度后，“咚”一声，五个人无一例外，全都跳了楼。

三楼很高吗，但用来感受死亡足够了。

眼前闪过走马灯，首先袭来的是漫长得死亡的恐惧。

无限酒店（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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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无限酒店（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