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微刚得知了祝璃的真实身份时,虽然有些许惊讶,更多的却是莫名的欣喜。
她那时问祝璃,世间既有仙魔,那必然有妖鬼对不对?
祝璃点头,笑得理所当然。
“那带我去冥府,我想要去见她,哪怕是魂魄,我也想去见一见她。”
有些心意,她想要问个明白。
若是郑微求旁人,定然会被拒绝。可祝璃做什么事,总是得心应手的轻松。她在三界可以称得上来去自如,四海之内都有朋友引路。
她们到了冥府,拜访当时的府君岑寂。
冥府幽冷,大殿古朴压抑,岑寂却一身白衣,与那周遭的黑沉沉格格不入。
明明是鬼君,长相却是如天庭仙神般清贵慈悲,浅瞳粉腮白面,坐在一汪墨色里,如白莲盛开,禅意清幽。
像仙,像佛,就是不像断人生死冷酷无情的冥府府君。
祝璃向她询问沈青烛的下落,岑寂掀开眼皮,露出忧郁的眸子,上下扫了一眼来人,目光落在郑微身上,停了片刻,轻飘飘挪开,像是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慈悲的神色都算是施舍。
她清淡开口,却说沈青烛已入轮回。
郑微正懊悔自己来得太晚,祝璃却从岑寂幽深的眸子里看出一点不自然,于是上前一步,向她讨要沈青烛的生死薄。
岑寂却严辞拒绝,给出沈青烛转世的身份,已是她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
两人不再坚持,从冥府回到昭阳城,祝璃却心生疑虑。
按理来说,为了避免前世牵扯,岑寂不应该将转世之人的身份如此轻易告知。
可她们寻到那尚在腹中的胎儿,算算日子,也与沈青烛投胎之日对得上。于是只得作罢。
可郑微从那名为忻瑶的少女身上完全看不到沈青烛的影子,什么都不像。
转世之人,怎么会与前缘尽数切断联系?性子,神态,气质,丝毫相像的地方都没有。
于是郑微也忍不住怀疑,那清冷如谪仙的岑寂,慈悲但忧郁的岑寂,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或者,弄错了什么?
但她们再次去找岑寂,却连她的面也见不上。像是特意向底下人吩咐过,决计要逃避什么。
半月前祝璃得知岑寂卸任归隐,新上任的府君舟浕正是她的故友,于是特意与郑微前往青州城,想要侧面打探郑微对那转世之人的态度,若是心中已经接受,便没有必要再起事端。
但郑微依旧不信,于是祝璃便提出,再探冥府。
郑微欣然应允。第二日便跟着祝璃出发去了冥府。
依旧是古朴庄严的大殿,耸立在缭绕的烟雾之中,神秘而阴沉。同样掩映在浓雾之下轮廓模糊的奈何桥边支着个小茶摊,卖孟婆汤的孟婆却是长相娇俏眉目灵动的少女。
十五六岁的模样,眼梢扬起,红艳艳的唇勾着,见有生人过来,便捏着尖而细的嗓子引诱道:“客官要不要来一碗孟婆汤?包治百病哦~”
祝璃笑着走过去,问道:“你这汤可是给鬼吃的,人也能吃么?还包治百病?”
褚楚笑得过分妩媚,与稍显青涩的长相有些不符:“一碗便能忘却前尘,怎么不算是包治百病?百病生于忧呀。”她又凑近到祝璃耳边,眯着眼像狐狸,压着声道:“凡人吃不得,可你这个大魔头可以试试呀~”
祝璃后退一步,摸了摸有些凉的耳垂:“还是留着给你那些鬼客喝吧。冻死我了,你怎么这么冷?”
褚楚嗤笑一声,又看向祝璃身后默默看戏的郑微,继续捏着嗓子引诱:“那这位姑娘呢?要不要尝尝?”
“不必。”郑微目光落向一旁还想要插科打诨的祝璃,略有些不耐,于是催促道:“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快走吧。”
祝璃“哦哦”两声,抬脚要走,却被褚楚叫住:“诶,你们要去做什么?”
“找舟浕呀,她不是刚上任府君么?我们来恭贺一下嘛。”祝璃呲着大牙笑。
褚楚闻言,长叹一口气,做出相当落寞的模样,吐槽起来却是毫不留情:“她那个冰块脸,有什么好恭贺的呀?你好言好语和她说话,她连笑都不笑一下。比岑寂还要无趣!”
祝璃挠挠头,沉吟道:“我记得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两人往主殿走去,郑微轻瞥一眼身边的人:“你不是说你们相熟?”
还是拍着胸脯,说得振振有辞。郑微还以为她们之间是什么至交呢。
祝璃讪笑:“相熟啊,可当时她还是小小差役呢,我记得她还挺老实诚恳一人呢,一路摸爬滚打变了许多也正常吧。”她说完又干笑两声。
郑微不说话,走到主殿门口,便叫门口的鬼差通禀一声。
没一会儿,主殿大门缓缓打开。里面黑雾浓稠,看不清四周的布设,一路走至尽头,舟浕便坐在折子堆积如山的案牍后,揉着眉心,似乎有些犯愁。
她也是一身黑袍,却与祝璃不尽相同。她与幽冥融为一体,那黑袍袍底有银线隐隐向上蔓延,神色肃穆庄严,五官英气幽冷,很符合冥君的气质。
见两人走至面前,舟浕硬挺的眉峰一挑,狭长的丹凤眼扫了过来,却无睥睨之态,只是平平地望着她们,将眼前人视作与自己平等之人。
唇角一动,嗓音清冷且低沉:“何事?”
祝璃先从纳戒里掏出贺礼放到舟浕的案牍上,笑道:“来恭贺新任府君!”
舟浕神色松动,语气也柔和了一点:“多谢。”
“你还记得我吧?”祝璃好奇问。
舟浕抬眸,看着祝璃,默了一会才道:“自然记得。”可神色却不大自然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
看得郑微心中都有些忐忑了。
她急忙打断祝璃的寒暄,问道:“府君大人,是否能让我们看看沈青烛的生死薄?”
舟浕蹙眉,素白的手从宽大的玄色衣袖里伸出来,修长的手指一勾,却勾了个空。她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还以为是自己业务不大熟练,手指使些法力又一勾,才确定道:“并无此人的生死薄。”
“怎么会?”两人异口同声地质问。
舟浕又一愣,那略有些懵懂的神情似乎真的同祝璃印象中的青涩模样重叠。她依旧道:“的确没有此人的生死薄。若非普通生灵,便是生死薄被人刻意销毁。”话语顿住。
她敛了神情,抿着唇。
心中揣度,能做到这等地步的人,恐怕只有上任府君岑寂了。
祝璃也想到这层面了,皱眉问:“岑寂去哪了?”
“归隐山林,不知所踪。”舟浕回道。事实上,本来她初上任,岑寂是要同她交接事务的,可她根本连岑寂的面都未曾见过,于是这半个月来,她忙的焦头烂额,这时正是手足无措的时候。
就这么走了?祝璃思忖着,同郑微交换眼神,却都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生死薄,更别提转世了。想来岑寂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转世的忻瑶也只是来哄骗她们二人的。
可沈青烛究竟是什么身份呢?怎么会和这岑寂扯上关系?
现今唯一的线索,恐怕只有曾为沈青烛看过病后讳莫如深的骐竭了。
两人准备告辞,正转身要走,却被舟浕叫住。
她突然想起,岑寂也并非什么交代都没有留下。有一样东西,她倒是忙忘了。
“这位姑娘叫做什么?”
郑微感受到舟浕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虽不解,但还是老实答:“郑微。”
舟浕素手一翻,掌心赫然是一个烛台。
烛座是一朵莲花,洁白无瑕,古朴典雅,单是看着,只觉得冷香几欲扑鼻而来,花瓣包裹之下,一支幽青的蜡烛立在其中,冷焰幽然,摇曳生姿。
“我见……姑娘有缘,将这烛台赠予姑娘。此烛长明不灭,案牍相伴甚是……合适。”舟浕撇开眸子,说话有些结巴。她不大会说谎,可想起刚上任时岑寂托人传书给她,纸上冷冰冰写着将烛台交于画像上的女子,却不许说出是岑寂嘱托的,她便不得不找个蹩脚的理由搪塞。
好在郑微接过那烛台后,仔细端详着那冷焰,虽心中疑惑,却只是礼貌道谢。
舟浕刚要松口气,却听见郑微开口:“听闻冥府有一种特殊的酒名为‘落幽冥’,能否,顺便送我一坛?”
祝璃在一旁张着嘴,惊异于郑微的厚脸皮以及顺杆子往上爬。
舟浕却意外地很好说话,完全不像褚楚口中不给人好脸色的冰块。她遣了差役送了两坛“落幽冥”给郑微,看着人满意离开后,才长舒了口气。
郑微将酒连同那烛台放入纳戒中,同祝璃回昭阳城。
回程中祝璃实在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怎么突然讨酒啊?”还说送人家贺礼呢,结果又求人办事又讨了酒,人家还大大方方送了什么烛台给她,真的啥好处都占了,祝璃脸皮这么厚的人都遭不住有点不好意思了。
郑微瞥她一眼,眉梢扬起,神色有点得意:“若是不讨酒,怎么从骐竭嘴里挖出点秘密来?”
祝璃瞪大眼睛,竖了个大拇指给她,谄媚道:“还得是你啊。”
两人直奔昭阳城数里外,骐竭所在的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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