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落幽冥”是冥府独有的一种酒,酿造的人正是小孟婆褚楚,而取名之人却是谪仙一般的岑寂。其酒冷香袭人,入喉后寒凉如冰,顺着食管而下,在肺腑中绽开一朵朵冰莲。

尝一口之后只觉得浑身血脉都要冻住,殊不知,其实是血脉已经奔腾到极致。若非修为深厚者,一盏“落幽冥”下肚,恐怕真的要沦落幽冥万劫不复了。

不少人因为贪杯亡于幽冥之下,“落幽冥”因此久负盛名。

而此时深山老林中,清冷月色下,三人举杯对饮,郑微只是小口浅酌,祝璃和骐竭却是一盏接一盏地喝,寒意与魔气在体内相搏,却终究屈服于高深的修为之下。

骐竭饮了几盏后有些不胜酒力,浑身都发冷,便停下来,直摇头:“老夫这修为还是不够啊,才这么几盏便要醉了。”又畅快笑道,“不过这世上也只有落幽冥能让老夫这么狼狈了。”

郑微两手交握放在腿上,借着月色打量着老态尽显的骐竭。

十五年过去,他倒是老了许多。

郑微初到昭阳城时,不仅修习魔道,还拜了骐竭为师,向他学习医术,如今也算是小有成就。

不过最初的本意是想要从骐竭嘴里撬出点关于沈青烛的讯息,可不知为何无论郑微怎么打探,他只字不提同沈青烛诊病的细节。

今夜将人灌醉,也许能有些转机吧?

于是郑微缓缓开口:“师父……”

骐竭掀起眼皮,灰眸浑浊地望过来,哂笑道:“行了,我就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又要问沈青烛是吧?十五年来……”打了个酒嗝,继续道,“你问过多少次了!还不死心啊?”

“这是徒儿唯一的心结,还望师父能解答。”

骐竭摆手:“答不了一点。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失魂症!天生体弱!你还要知道什么?”

“那为何当初……”

“为何要走是吧?我又不是青州人士,我还不能走了?看完病了,诊金也拿到了,我不走还要留到几时?!”说着说着,骐竭有些气恼,怒目瞪着郑微,“你也知道我是师父,我问问你,世上哪有徒儿这么逼问师父的!”

郑微默了好一会儿,神色有些低迷,却还是问:“那师父当初留下了一句话,是何意?”

“什么话?”骐竭瞪着眼,转而看向祝璃,心中骂那丫头又把自己卖了。

祝璃无辜耸肩。

郑微从纳戒里掏出烛台,放在骐竭面前,白莲捧烛,鬼火幽幽。

骐竭瞪大眼睛,呼吸都要停滞。

郑微复述出当初骐竭说给祝璃的那句话:“古有不灭烛,引亡灵归故里。”

“不灭烛,是这支么?”

祝璃喝酒的动作顿住,忽然瞥见那烛火闪烁了一下。

要知道即便是烛台被人摆弄,那冷焰也是纹丝不动的。

刚才,竟然闪烁了?是听见了有人唤它名字么?

郑微也察觉到那冷焰的变幻,目光却紧锁着骐竭,想要寻到他的一丝破绽。

骐竭咽了咽唾沫,身子往后仰了仰,“不、不知道。我没见过这东西……”

可郑微却已知晓答案,伸手握住烛台,满手冰凉,冷得心都瑟缩一下。她将烛台收起,起身抢过骐竭手中的酒坛,冷声道:“别喝了。既然师父不说实话,贿赂也不必收了。”说完转身便走。

祝璃起身跟上,笑得幸灾乐祸,留下骐竭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逆徒——”

两人徒步走回昭阳城。

祝璃没忍住笑出声:“哈哈哈,那老头气急了,收了你这么个徒弟也是造孽。”

郑微冷嗤一声,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可不能白瞎了这两坛好酒。什么都没挖出来,还想吃白食么?”

祝璃踢开阻路的沙石,抱着手臂:“我看你不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啊。说说吧,什么想法?”

郑微沉吟:“师父可能迫于什么压力不敢说出实情,当然也有可能他不知全貌不敢乱说。但不灭烛,定然就是舟浕给我的这个。至于引亡灵归故里么……两个月后便是沈青烛的忌日,我去她墓旁看看。兴许她并未入轮回,那么便有机会将她亡灵引出。”

祝璃赞同:“有道理。要我陪你去么?”她倒是也想看看热闹。

郑微却拒绝:“不必。我并不抱什么希望。毕竟十五载过去,我与她可能……早已没有缘分了。”

“这么悲观,不像你啊。”

“若我悲观,便不会去试验一个毫无根据的传说了。”

不灭烛的传说,只从骐竭口中听闻过。郑微问过客栈来往的许多人,他们都一概不知。原以为只是骐竭杜撰,可今天却看见了真正的不灭烛,心中才稍微相信了一些。

两人到了昭阳城后分道扬镳,郑微回到望归客栈,夜幕降临后,客栈一楼人满为患,南来北往的人聚在一块儿畅饮畅聊,好不自在。

见郑微回来,认识她的人纷纷打招呼。

“掌柜的回来啦。”

“掌柜的好啊!”

“掌柜的要不要跟咱一起喝一杯啊?”

郑微穿过酒气浓郁的人群,同他们颔首,婉拒了邀请,独自上了顶楼,远离喧闹。

昭阳城里住着各色各样的魔。有的是生而为魔,比如祝璃;有的则是因为极致的情绪堕入魔道之人,比如郑微。

昭阳城虽有暖阳四季照耀,却丝毫驱散不了城内弥漫的阴暗浓稠的执念。

用骐竭的话来说,昭阳城就是一个巨大的酒肆,各异的执念便是里边的一坛坛酒。

掀开一个个盖子,有的酒液剔透,有的芬芳淡然,有的则浓郁浑浊。可这些酒,无一例外,最终都会诱人烂醉如泥。

醉酒后的人们,或面目狰狞,或张牙舞爪,或癫狂痴嗔,或糜烂**,任由心中的欲念偏执控制自己,显露出千百丑态。而第二日醒悟后,又恢复得与常人无异。只是,夜夜沉沦,日日反复,无休无止,永无宁日。

在这地方待的久了,多少都会被旁人的欲念影响,心智也会变得没那么坚定,心魔却日益根深蒂固。更何况住在昭阳城最繁华的客栈顶楼之人。

紧闭的房门不能完全隔绝喧嚣,独身一人反而更易滋生贪念。

郑微坐在案边,掏出那烛台放在案上,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抚弄那莲座。坚硬但流畅的线条,冷清的温度,柔美的轮廓,簇拥着那道幽冷的火焰,无风也摇曳,与贴近的心跳相互呼应。

郑微轻轻吹出一口气,吹在那冷焰上,似乎想要印证什么。见烛火顽强地燃烧着,她弯唇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还真是不灭烛呢……”

楼底歌舞升平,楼上萧索冷清。

落幽冥倒入清透的琉璃盏,郑微举杯饮尽,心中沸腾的**似被冻住一瞬,很快又挣脱束缚,比之原来更加活跃。

她将屋内灯火尽数熄灭,只留那支不灭烛。在昏黄中脱去外衣,只剩里面一层薄纱轻拢住曲线美好的身体。

褪去鞋袜斜倚在榻上,郑微阖着眸子,吐出一口浊气。

她有些累。

今日奔波劳碌,心绪起伏,断了一条线索却又生起一点希望。她心中很忐忑。虽同祝璃说她并不抱有希望,其实却很在意。

在意沈青烛的魂灵,在意沈青烛对她的心意,在意与沈青烛能否再续前缘。

若是真能把沈青烛的魂唤来,她定要拘着她,再也不许她一声不吭地走了。

眼帘掀开,双眸再次猩红。

她还是很恨,恨沈青烛叫她活成这样。

她这些年,只能身处热闹的人群中,一点点枯寂都受不了。她不断在来往的宾客里找寻沈青烛的身影,不断往返青州城寻找与沈青烛相似的人。

不止青州城,人间许多地方,她都找过了。

形似或神似者并非没有,可她们都不是她。

只要不是她,郑微便不能甘心,不能满足。

偏执在疯长,心魔愈发阴暗扭曲。

这些年,她欲/念也与日俱增,同楼下那些酒客一样,同昭阳城无数魔修一样,自甘堕落,无法自控。

可她总觉得羞耻,等欲/念升腾时,总要借一盏酒的醉意,阖上眸子,蹙紧双眉,再由着欲/念驱使指尖游曳,在双tui间白纱下作祟。

心中念着沈青烛的名字,使劲压抑着,喉间却还是会不小心溢出几声xiu人的呜ye。

餍足后总要在榻上缓好一会神,方才醒过来,擦去身上的湿意,摩挲着通红的指尖,犹豫着要不要再来一次。

双眼迷蒙间,却见案上烛光明暗闪烁不断,回神再看时,却又见它纹丝不动,仿若方才全是错觉。

郑微收回目光,吐了口浊气,阖眸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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