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望归客栈大门敞开,堂内空荡,只有店小二擦着桌椅,忽闻有脚步靠近,凭着惯性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然后回头望去,却愣了一愣。
昭阳城来往旅人很多,并非没有穿白衣之人,可把白衣穿得如此出尘脱俗之人,确实少见。
毕竟昭阳城魔修偏多,打扮奇怪点,偏激点,都很正常。但不会有人的扮相犹如天神下凡,纤尘不染。
来人头戴幕离,遮挡着面容,可身段窈窕亭亭,气质圣洁高贵,很容易让人浮想那容貌定然倾城倾国。她往堂内打量了一番才答话,嗓音清冷略带低哑:“住店。”
“得嘞。”店小二回神,介绍这客栈的布局:“一楼都是给客人吃酒吃菜的,二楼三楼四楼则是客房,天地人依次排列,越往上房间越好,房钱自然也越贵。您要住哪呢?”
“五楼呢?”
“五楼啊……”店小二眸子不自觉往上瞄了一眼,“五楼是我们掌柜的房间。”
其实五楼除了郑微所住的那间房,倒是还有一间,只是房门终日紧闭,只偶尔叫人上去清扫。
“那便要你这最好的房间。”
“得嘞!”店小二笑着,“正好咱这天字一号空着,想来就是等着您呢。”他领着白衣女子上楼,边走边道:“若是客官有什么吩咐,尽管找我。咱望归客栈的服务可是出了名的好啊。咱这好酒好菜的,您想吃啥都能给您弄来。”
那人默默跟着,眸子打量着这客栈,任小二说什么,并不答话。
店小二将这客栈夸耀得天花乱坠,说的口干舌燥也得不到回应,便闭了嘴。
到了天字一号,推开门。
女子往里看去,布局甚好,屋内也宽敞,只是……
“这便是你们这最好的房间?”
“客官不满意?”店小二面色微僵,没想到这客人如此挑剔。
“枉费这昭阳城第一客栈的名号了。”女子一手搭着另一手的手腕,白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叩着腕间,冷清清地点评道。
“您这……”店小二无语凝噎,又下意识往楼上瞅去,犹犹豫豫道,“这真是咱这最好的了。”
女子退出房间,走到廊间,素手向上一指:“楼上不是有两间房么?”
幕离下的眸子沉沉地凝着面露苦涩的店小二:“我有得是银子,倒不必藏着怕我付不起房费。”
“您心细如发,可这间上房不对外开放,况且条件也不见得比这天字一号更好啊。”
女子弯唇轻笑一声,“客栈还有不对外开放的房间?搞得如此神秘,倒令我更加好奇了。”素手一翻,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扔在店小二怀里。
店小二打开一看,竟是满当当的金叶子。
“我还偏要住在这房间里,你且看看这些银钱够住几晚?”
“这、这……”小二目瞪口呆,感叹这人的挥金如土,于是实在舍不得将这阔绰的金主赶走。
他算了算按照天字一号的价格,这袋钱也够住上一月有余,可若真是住上那么久,被郑微回来撞见,恐怕要被问责。于是他咬着牙吐了个保守的数字:“半月……”
“那便住上半月,半月后我若满意,再加钱也无妨。”
将那荷包合上,店小二咽咽口水,自作主张地应下:“行行行,您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女子如愿以偿,浅笑着款步上楼,眸子轻瞥一眼郑微那间房房门,轻轻弯了弯,像是有些得意。
打开自己那间房,布置果然奢华,却不似客栈,更像是家。
在这四季如夏的昭阳城,里面显得过分温暖。若是身弱体寒之人,住在里面应当是极其舒适的。
屋内墙面上挂了几张山水画,工笔流畅生动,很有灵气。
案上点着香,温淡绵柔,宁心安神。
床榻柔软舒适,躺在上面,便叫人不自觉卸了满身防备,身心放松,极易入眠。
店小二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屋内的场景,咽咽口水,只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可偏偏郑微不在,他没法向其他人征求意见,又不能将这出手大方的客官给撵走。
暗暗吐了口冷气,讪笑着朝里面的人道:“客官若是满意,便暂且住下。若想要吃食,吩咐一声便是。”
女子颔首:“满意。你且去吧,我要歇息了。”
“得嘞。”店小二连忙阖上门退下,心中松快了一刻又很快拧紧,忐忑不安地揣测掌柜的回来了之后会是什么态度。
昨日郑微便出了客栈,跟着骐竭去什么深山老林里采药去了。采完药又要去给人看诊赚些银钱,估摸着大半个月才会回。
店小二算算日子,想着那白衣女子的银钱也有限,说不定住上个半月便走了,两人也不一定碰得上面,便又安下心来,只是每日都留心着那贵客的动向。
哪知道那女子在客房中足不出户,半月来偶尔要些吃食,再无其他要求。半月过后郑微还未回来,倒是她忽然下了楼。
店小二还以为她要走,欣喜了一瞬,哪知道又一只荷包扔到怀里,又是满满当当的金叶子,他便又咽咽口水,将人好声好气地送上了楼。
这等财神爷,可惹不得赶不走。
掌柜的若是回来看见这两袋金灿灿,恐怕也未必生得气来。
郑微同骐竭分别,从他那薅了一坛酒才回到客栈。
她这一走便是二十几日,虽修魔后体质与凡人无法比拟,但还是有些疲累。
她从骐竭那不仅学会了诊病开方,还学会了品酒,只是不像骐竭这般嗜酒如命,但偶尔还是会想要浅酌几杯。
这次的酒是骐竭私藏在地窖一直舍不得喝的,正好被郑微撞见他鬼鬼祟祟地尝了几口,便直接整坛都拿走了,可把骐竭心疼坏了。
拎着酒坛心情颇为不错,走进客栈,却见店小二一脸吃瘪的样子望着自己,便以为客栈遭了什么麻烦,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店小二咽咽口水,鼓足勇气道:“您出去这几日,店里来了一位贵客。”
郑微神色松了下来,径直上楼:“贵客有什么稀奇的?”
店小二忙跟在身后:“可这位客人,她、她住在楼上,顶楼,您、您对面……”
脚步蓦然顿住,郑微回首,神色冰冷:“谁?”
“不知道啊……咱也没问……”店小二看着足尖,战战兢兢道,“她、她给的实在太多了……那可是金叶子啊!”
郑微抬脚噔噔噔上楼,“现在她可在屋里?”
“在呢在呢,一直没出来。”
“把她请出去,金叶子还回去,房间打扫干净,一点痕迹都不许有。”
“可……”
“以后不许自作主张。”上了顶楼,房门一闭,郑微心中郁闷,将那酒坛往桌上一砸。
那间屋子是她给沈青烛准备的。
她总觉得沈青烛会回来。
可没想到这见钱眼开的店小二竟然擅自作主。
思索间,门外忽然响起叩门声,是店小二灰溜溜地过来:“掌柜的,那位客官不愿意走啊,她说她花了金子,非要住在这,还给她她也不要。”
郑微咬着牙起身,推门而出,瞪那可怜巴巴的店小二一眼,斥道:“无用!”
走到对面,门也不敲,径自闯入,绕过屏风,正要赶人,却见一人静坐于窗边,虽戴着幕离,可那气质,那身形,竟像极了岑寂!
郑微顿时心生嫌厌,蹙眉道:“这儿不欢迎你,还请你另找别处留宿!”
那人回头,似乎有些诧异,幕离下的唇轻轻一勾,“这便是望归客栈掌柜的待客之道么?动不动便赶人,我可是付了不少房费呢。”
语气婉转绵柔,却带着些揶揄和调侃。
这声音……不是岑寂。语气就更不像了。
郑微怒气平息了大半,试着好言好语道:“这房间本不对外开放,是我那店小二不懂事。所以麻烦姑娘搬出去,去楼下,去别的客栈都可以。房费可以全部退还给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我不走。”那人油盐不进,又道,“我喜欢这里。”
郑微只觉得这人好生奇怪,不讲理便罢了,这屋内封闭着,却还戴着幕离,难不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么?
蹙着眉走近两步,直直逼视着那人:“姑娘还是走吧。”
“屋内戴着幕离,姑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么?可千万别给本店带来什么麻烦。”
“我喜欢戴着幕离,掌柜这也要管么?”
郑微耐心耗尽,伸手便将那幕离扯了下来,想要看清那女子的真实面貌。
若是岑寂,便是大打出手她也不在乎。
可未成想,幕离之下竟还有面纱。
面纱掩住下半张脸,其上是因错愕圆睁的双眸,似水般柔软清亮,有点、有点熟悉……
“你、你是谁?”郑微心如擂鼓,又上前一步,还想要扯掉那面纱,刚伸出手便被那女子禁锢住手腕。
“掌柜的作甚要强人所难?”她蹙起眉,似有些不悦。
郑微想要挣开禁锢,可女子力气太大,不得不使些法力,却没掌握好分寸,灵气波动将人推到在茶几上,情急之下,郑微只得伸手揽住那女子的腰身,将人扶起来。
贴的太近了。
似水的眸子含着点湿润,这回真的有些委屈了。羽睫不安地扇动,靠近的身子紧绷着,呼吸略有些急促。
同样急促的,还有郑微。心中难以按捺的悸动快要让她失去理智。
死死盯着对面的人,不舍得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嗓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沙哑低沉,语气却有些凶狠。
“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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