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诗瑾适时递上纸巾和温水,语气平静如常:“祁小姐,喝点水。你很勇敢,这些信息至关重要。”
祁念朝没有抬头,哭声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她颤抖着将手伸进校服内袋,摸索片刻后,掏出一个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硬壳笔记本。“这是鸦竹的日记……他不敢告诉家里,都写在这里……一直藏在床板底下……”她的手指死死抠住塑料袋,指甲泛白,“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求求你们……”
奕九的目光落在那本日记上。深蓝色的封面边角磨损严重,透着被反复摩挲的痕迹,仿佛承载着少年无数个恐惧与绝望的夜晚。透明塑料袋隔绝了指纹,却包裹不住一个少年难以言说的秘密。
他正要伸手触碰,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打开一道缝隙。江肆探进头来,帽檐下的双眼明亮如鹰,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快速扫视屋内,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奕九身上,压低声音说道:“老大,‘蓝鸟’网吧的物理主机找到了。藏在城西垃圾转运站的金属垃圾箱里,外壳被强酸腐蚀,但硬盘保护完好,里面的东西……有戏。”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眼中闪烁着即将揭开真相的期待。
奕九拿起那个被透明塑料膜紧紧包裹的日记本。深蓝色的硬壳封面在惨白的会议灯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触手冰凉,沉重异常,仿佛不是一本记录心事的本子,而是一块刚从泥土里掘出的、刻着墓志铭的冰冷墓碑。指尖的触感穿透薄膜的阻隔,他似乎能触摸到纸张深处,那个瘦弱少年在无数个恐惧的夜晚,指尖如何颤抖着留下这些绝望的字迹。旁边,祁念朝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在空荡的会议室里徒劳地扑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绝望气息,切割着凝重的空气。
“谭医生,照顾好她。”奕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坚硬,压过了那令人心碎的呜咽。谭诗瑾无声地点点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落在祁念朝剧烈起伏、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肩背上。那不是同情,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临床评估,冰冷地计算着眼前这个重要信息源精神崩溃的临界点。她必须确保祁念朝不会彻底垮掉,至少现在不能。
奕九不再停留,抓起日记本,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握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转身大步离开。身后,那混合着绝望与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走廊冰冷的风瞬间包裹了他,带着地下车库特有的阴湿霉味,吹散了会议室的黏稠悲伤,却吹不散他心头沉甸甸的阴霾。他的脚步又快又沉,皮鞋敲击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急促而单调的回响,直指证物分析室的方向——那里,或许藏着撕开这黑暗的第一道口子。
证物分析室的门半掩着,里面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高强度的局部工作灯在中央巨大的操作台上投下惨白的光圈,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江肆正伏在台前,宽大的连帽衫帽子被推到脑后,露出柔软的黑发和一张在幽光下显得过分年轻又过分专注的侧脸。他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猎豹,双眼在低垂的眼睑下闪烁着惊人的亮光,紧紧锁定着猎物——工作台上,一个被强酸腐蚀得如同月球表面的黑色金属机箱外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令人皱眉的混合气味:化学药剂的酸涩、金属被灼烧后的焦糊,还有一种……属于毁灭的冰冷气息。旁边一台连接着复杂线缆的仪器屏幕上,绿色的进度条正以近乎停滞的速度向前蠕动,数字显示着“数据恢复中……17.3%”,像一个垂死者的微弱脉搏。
江肆没有回头,戴着特制防静电手套的手指异常稳定,正借助一台高倍电子显微镜的视野,用细长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机箱内部一块同样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电路板碎片。他身边散落着各种精密工具,如同外科医生的器械。整个空间只剩下仪器风扇的低沉嗡鸣和他镊子尖端偶尔发出的细微刮擦声。
“怎么样?”奕九的声音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外壳废了,”江肆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底色,但语气却冷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他依旧没抬头,全神贯注于指尖那方寸之地,“强酸处理得很专业,物理破坏加化学销毁,教科书级别。”他顿了顿,镊子尖轻轻挑起一块焦黑的残片,“但硬盘……这帮人运气不太好,或者时间不够。酸液没能完全渗透进去。核心盘片有损伤,但分区表结构……可能有救。正在强行读取扇区。”他空闲的手朝那个缓慢爬行的进度条点了点。
“多久?”奕九的视线也锁定了那微弱的绿光。
“看运气。也许几小时,也许明天早上。”江肆终于放下镊子,直起身,揉了揉因长时间低头而有些发酸的后颈,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奕九手里那个深蓝色的本子,一丝探究的好奇闪过眼底,“有突破?”
奕九没有回答,沉默地将日记本放在旁边一张相对干净的辅助台上。他小心地拆开塑料文件袋,如同解开一层裹尸布。深蓝色的硬壳封面彻底暴露在灯光下,边缘磨损严重,书角卷起,透着一股被长久摩挲、藏匿、浸染了无数隐秘心事的孤寂气息。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凝重,翻开了第一页。
纸张已经泛黄,字迹清秀工整,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拘谨,仿佛每一个笔画都怕惊扰了什么。记录的都是些琐碎到令人心疼的日常:课堂笔记的摘抄,窗外一片形状奇特的云,偶尔吃到一颗糖时内心涌起的微小喜悦。字里行间流淌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和敏感,像初春阳光下极易碎裂的薄冰。奕九的手指划过那些文字,能感受到书写者彼时那份小心翼翼的安宁。
他快速翻动着,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时间流逝的声音。随着日期推移,那些琐碎的记录像被黑暗吞噬的星光,越来越少。字迹开始变得凌乱、潦草,一些地方被水渍晕开,模糊了墨迹,留下绝望的泪痕。
“……10月23日,阴。又来了。书桌里塞满了馊掉的饭菜,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她们围在旁边,刺耳的笑声像刀子刮在骨头上。秦槿依……她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沾满污秽的垃圾,冰冷又轻蔑……”
“……11月5日,雨。体育课更衣室的门被从外面锁死了。冷水……冰冷刺骨的水,一桶接一桶从头顶浇下来……好冷,冷到骨头缝里都在打颤。她们在外面疯狂地拍打着门板,大笑着,手机闪光灯像恶鬼的眼睛,穿透门缝……”
“……12月1日,晴?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读完书,想考个好大学……想离开这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1月17日。噩梦……她们拍了照片。在厕所……强行扒掉我的衣服……威胁要发到网上……发给所有认识我的人……地狱……这就是地狱……我不敢告诉姐姐,她会疯的……我该怎么办?……”
字里行间的绝望和恐惧越来越浓,像冰冷滑腻的毒蛇,缠绕上奕九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几乎窒息。他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文字地狱。突然,在接近末尾的几页,字迹猛地变得极其潦草、狂乱,力透纸背,仿佛书写者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量在血书上控诉:
“……3月5日!!!她们太过分了!这群疯子!!雾眠……雾眠只是看不下去,帮我说了一句话……就被她们盯上了!她们堵住雾眠,说她是多管闲事的贱人!我躲在角落里听见了……我听见秦槿依在打电话……她的声音那么恶毒……她说……她说要找‘外面的人’给雾眠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她提到了‘蓝鸟’!蓝鸟!她们要干什么?!她们到底要干什么?!!”
“蓝鸟”两个字被用笔狠狠圈了起来,力道之大几乎划破纸张,旁边画了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颤抖的问号,像一张无声呐喊的嘴。奕九的目光瞬间冻结,死死钉在那两个诡异的字眼上。
下一页,日期是几天前——三月八日。字迹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3月8日。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我要留下证据!必须留下!万一……万一我出了什么事……录音……对,录音!她们不知道……我在那件被她们丢进垃圾桶的旧校服内侧口袋里……缝进去了一支小小的录音笔……她们今天又在厕所里……我听到了……秦槿依亲口承认了!她承认上次我住院就是她指使人打的!她还说……还说‘上面’有人罩着她们……警察也管不了!是保护伞!……更可怕的是……电话……她好像在和谁通话……那个男人的声音……很陌生……像冰锥一样冷……他说……他说‘处理干净’……‘像上次一样’……”
字迹到这里猛地中断,最后几个字“一样”拖得又长又歪斜,墨迹糊成一团,仿佛书写者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或者被门外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惊得魂飞魄散。这页纸的右下角空白处,用极细的笔尖,哆哆嗦嗦地、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写下了一行小小的数字字母组合:**C4S7T9**。它像一个在风暴中刻下的求救信号,又像一个指向深渊的坐标密码,无声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像上次一样’……”奕九的嘴唇无声地翕动,重复着日记里那句冰冷刺骨的话,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蔓延,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祁鸦竹不仅录下了秦槿依的嚣张威胁,还听到了另一个更致命的声音——那个下达“处理干净”指令的冰冷男声!这个指令指向谁?雾眠?还是……祁鸦竹自己?而那个“上次”……又是什么?是季凌清医生的病人零奕吗?还是更早的、被掩盖的罪恶?
“老大!”江肆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如同电流穿过般的兴奋,猛地撕裂了证物室里令人窒息的死寂。他指着那台连接着残破硬盘的仪器屏幕。不知何时,那绿色的进度条已经悄然爬到了尽头,屏幕上弹出一个简洁却至关重要的窗口:“**部分数据恢复成功!发现加密音频文件:REC_0308_PM.mp3。发现加密视频片段:CAM_1105_01.avi(损坏严重)**。”
奕九的心脏像被重锤击中,猛地一缩。他一个箭步跨到屏幕前。江肆的手指已经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模糊的残影,字符在屏幕上疯狂滚动跳跃,如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密码战争。
“日记里提到的录音笔,现场找到了吗?”奕九的声音低沉紧绷。
江肆摇头,视线和手指都没有离开屏幕:“所有现场勘查报告和证物清单我都过目了,没有提到任何录音笔类物品。估计……被凶手发现拿走了。但这个……”他的指尖重重敲在屏幕上那个文件名,“**REC_0308_PM**……三月八日下午。时间完全吻合!很可能就是日记里说的那段关键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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