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人虽令人带走了张佛宝的两个侍女,却不过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罢了,横竖张佛宝身份低微,又无宠,她又何必做这个恶人?不过过了半旬,便使绿衣、黄里两人回来了。只是这半旬里,张佛宝也受了不少罪。先是再没有人给她洗衣、烧水,她便只得用院角处引来的凉水洗衣,平日里洗澡也不过是用一块布擦擦便罢。再是无人收拾她的痰盂之类,便只能泼到院里,又兼天气温暖,于是整个院中并屋内气味极坏。待绿衣、黄里回来,两人并几个黄门苦苦劳作了两天,才勉强把土翻了一遍,遮盖住了气味,更是将这积攒地许多衣物洗了,以至于手掌都破了。至于张佛宝经此一遭,却学会了些什么没有也是未知。只见她整日里坐在镜前,更是白日里时常带着丫头去宫后华林园玩耍。何美人先是派了一个小黄门每日里跟着她,见她没惹出什么乱子,当是学老实了,便也就带过了。
只是天色刚蒙蒙亮,张佛宝便醒来了。一见天边有一丝粉霞,她便叫道:“绿衣,快起来给我梳妆了!” 绿衣睡在地上铺的一卷被褥上,只听见这声,模模糊糊中应了声是,便用一双瘦棱棱的胳膊支起身子,抹了抹眼。张佛宝又道:“把黄里也叫起来,给我烧水。”
只得半刻,绿衣便把自己弄得整齐了,便回来给她梳妆。只见她给佛宝细细得上了茉莉制成的发油,便梳了个灵蛇髻。张佛宝本就颜色娇媚,这灵蛇髻是魏文帝甄皇后所创,最适合这些娇美的女子,更是显出几分灵巧来,适合斜插几只金簪。绿衣忙完头发,黄里便把水烧好了,又来伺候她洗漱。佛宝却嫌水温太凉,又要黄里去烧。自从上次闹的哪一遭,绿衣、黄里对她是毕恭毕敬,生怕又惹她闹起来,惊动了何美人。好不容易折腾了两刻钟,算是打扮妥了。
自从搬入这嫔妃殿,张佛宝便只许人唤她张娘子,绿衣为她着了一条合欢色的儒裙,配一件吊钟花色的短衫,露出胸前一丝肌肤来。绿衣正要为她戴上一只金钗,张佛宝却叫了一声:“不必了。”她本是最爱俏的人,自是喜欢鲜艳的颜色,以前不富贵,也总是要插几只鎏金首饰之类。自从跟着裴氏入了宫,总是少不了珠玉为饰。这确是转了性。但为人奴婢,哪能事事开口?便闭了嘴,只将钗子放下。佛宝又道:“去院子里给我摘几朵花儿来簪。”
待辰时刚过,正是日头起来的时候,又不那么热,主仆几人便向华林园去了。华林园的西南门离嫔妃殿不远,华林园本身在宫城北方,依太仓池而建,正是依着当年洛阳宫殿的布局。自水有水有林,便格外阴凉一些。建康宫里没什么阴凉,于是华林园里除了裴美人这种不喜热闹的,宫妃们都乐意去。只是再怎么说,七月里还是热了些,这早晨里便除了佛宝外没有别人。
佛宝说:“这天气正好,咱们却是应该乐一乐。”绿衣、黄里不明其意,佛宝嗤笑一声说,“不如唱几首歌来。” 绿衣说:“奴婢们五音不全,不敢献丑。” 佛宝哼了一声:“就你们胆小。”便引了一首《陌上桑》。这歌本是民间小调,自三国以来便广为流传。毕竟,谁家不愿意有罗敷这样美丽的女儿呢?张佛宝的娘是裴家的家奴,自小也有几分美貌,生下几个女儿来更是花容月貌。张佛宝的姐姐们都凭美貌嫁给名门公子们为妾,她这个小女儿却生的比几个姐姐都更要娇艳。她从小和裴昙云一起长大,裴氏虽是高门贵女,颜色上却还差她几分。凭什么裴氏便可享受这荣华富贵,她张佛宝却不能?她既有这美貌,便不可昏昏碌碌了这一生。想当年,安帝的刘贵嫔、先帝的兰漪夫人、今上的李修容,一个是采桑女,两个是歌妓出身,却都有那样的富贵!
陛下是最爱这华林园的。然而帝王心性,这种事情却是不会轻易让别人知晓。因此每逢休沐,他便会趁清晨来这林中。因为不想使人知道,便也不让守门的黄门们通报,后宫之中便也无从知晓。自洛阳陷落之后,他与先帝逃亡吴地,惶惶不可终日。先是恐江东士族有二心——毕竟离孙吴覆灭,也不过二十年而已;又是恐北方乱军入吴,重蹈了叔父、族兄的覆辙。直到先帝即位,他被立为太子,又与吴地士族通婚,他才终于能够睡个好觉。
“这歌者声音倒是动人。”他道,知道必是后宫女子,便对身边的黄门说,“且去看是哪个宫中的。”
那边,张佛宝一曲歌罢,绿衣、黄里两个也就松快了一些,便说:“张娘子唱得好。” 但见一个小黄门过来,先问了各位姐姐好,几人也就依次行了礼。只佛宝站一边,那黄门便知道这是个有身份的,陪笑道:“请问各位姐姐从何处来?”
绿衣便道:“便是嫔妃殿的,这是我们张娘子。”
这黄门却不知嫔妃殿何时有个张娘子,又不好细问,只好说:“奴婢刚在一旁听张娘子唱曲,觉得甚为悦耳,便过来瞧瞧,不想惊扰了贵人。”
张佛宝笑了一声,她本就生得明艳,这一笑更是俏丽:“算你识得。” 她身无长物,拿不了东西赏给这黄门,便取下带着的一个荷包,道,“赏给你了。” 那荷包还是她从裴家带来的,上面便用了八宝的图案。
那黄门连连称谢,找了个由头便走了。却是往惠康身边去。只原样回道:“陛下,是嫔妃殿的张娘子。”
“倒是很久没有听到北音了。如今这宫中,俱是南音。” 皇帝便沉思道,对这张娘子却没有印象。
仙蕙伤了脸,便是好几天不能去娘娘身边伺候。这几日便是呆在后殿之中。虽然并不是他的错,可为人奴婢的,给主人填了麻烦,本就该罚。于是几日里仙蕙便连门也未出——算是关了禁闭。她倒是远离了纷争,却没料想后宫之中,却起了大波澜。
首先是陛下突然立了一个张宫人为婕妤——婕妤之位,如今虽然不如汉时显贵,却依旧是九嫔之一,张宫人本来名不见经传,却突然被皇帝按到了这个位置上,不仅让人想起前朝的兰漪夫人。这时,人人便忘了当年李修容得宠时也有过一摸一样的风声。新宠妃张婕妤不日便入主了玳瑁殿,据说是因为圣人体恤,不愿让她搬得太远的缘故。玳瑁殿离华林园不远,还从未有过主位嫔妃入住。虽然略微偏僻,但其中家具都是螺钿镶嵌的,玳瑁宫之名便得自于此。如果说今年之前宫中最为得宠的妃嫔无疑是李修容,乞巧节之后则是裴美人,如今再加上一个张婕妤,这局势就有些令人看不清了。加上从徽音殿传出来的消息,皇后越发的缠绵病榻,如今宫中人事一手便是由沈淑媛、袁淑仪两人合办。没有了一日日的晨昏定省,宫中大小嫔妃想要一睹张婕妤的真貌,便只好等到这月的十五,大家都去陆太后那儿尽孝的时候了。
第二件事,对于瑶华殿的众人来说,却比第一件事来得震撼的多,那便是裴美人的长兄裴椹被陛下任命为武卫将军了。这是四品官职,意味着裴椹只比他的父亲中书令低上了一品,裴椹只比裴昙云大几岁,就算是门第出众,这个官职也是过高了一些。然而,不光是瑶华殿,这个任命在后宫之外也掀起了轰然大波。因为,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朝廷真的要北伐了!不光是裴椹,连日来,中书门下连发十几道诏书,任命了数十位官员,又下令各郡所存粮草一律运往建康。宫中女眷家的,除了裴美人的兄长,还有袁淑仪之父、谢美人的伯父、堂兄也被任命为军中职官。朝廷没有放过任何一人,最令人瞩目的是——连陛下最疼爱的弟弟楚王,也被任命为车骑将军。这是只有战时才会任命的官职。
不过,北伐再怎样在前朝后宫之中掀起波涛,一时半会也是打不了了——此时正是七月末、八月初,于江南而言正是农忙的季节。若是此时开战,免不了便是要征召农夫。不过一月有余便是收秋粮的季节,军队怎么说都只能到那时再集结——而对于宫中女眷来说,北伐带来的份位之变才是更加重要的事情。自古以来,前朝后宫不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那些家中有父兄升职的嫔妃在这个秋日里位份不免是要动上一动了。大大小小加在一起,人心便不住的浮动起来。
“仙蕙。”裴美人今日不比往日,原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却难得地拿起了针线。原来是沈淑媛传下了话,说如今朝廷忙于收复北地,正是该节衣缩食的时候。后宫女子身无所长,便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便发下了些粗棉布与针线,命各宫女子都要为前线将士做些棉甲,为陛下分忧。可怜了裴美人,她本是高门贵女,裴家又只兴教自家女眷琴棋书画之流,这些针线活可是苦了她了——也难怪不少嫔妃时常做些小件儿献与皇帝,而这些嫔妃里从来不包括裴美人——如今那十根削葱般的指头上星星点点的沾染了血色,倒显得肤色更加如玉。只见她一张桃花般泛粉的面上,一对柳叶眉纠纠缠缠:“我做不来这个。”她舞了舞手中的棉衣,“真让将士们看了这个,指不定以为是从哪个伤兵身上扒下来的呢。”
仙蕙忍不住笑了:“本来也不必让娘娘您做呢,只让我和瑞儿做了交上就好了!”
裴美人却认真道:“沈淑媛还不知道我有几斤几两?你和瑞儿手上活儿太好,被她瞧一眼就知道不是我做的,到时候还不是拧了我的耳朵,训上那么一二三四五刻钟?”说罢又笑笑,“淑媛娘娘自己针线灵巧,却以为这宫中个个都跟她似的!我看呀,我还不是最惨的那个。”
终于可以更新了呢……我有好多存稿
狗屁学校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发文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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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裴大人升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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