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道入口,四道人影缓缓走来,正是练寒星一行人。
自从看见斩影刀后扶光便猜到二人会来到此地,于是带着三人马不停蹄赶来,谁知这二人竟这般无用,愣是被困在入口半天才进来一线天,害她们躲在后面许久不好出声。
躲藏期间百无聊赖,其余三人还听了一嘴扶光的科普,总算知道灵巫族族地有多大了,简直堪比一座城池。
因为隐在东海之上,距陆地甚远,茫茫大海间还隔着无数妖国阻碍,因此少有人踏足。
几人还有话想说,但见那二人已经进去,寻思着后面再问也是一样,便一溜烟窜了出去。
练寒星落在最后,双手抱着后脑勺悠哉悠哉往前走,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感慨道:“他们可算进去了,一直躲在这里怪累的。”
夏满堂哂笑:“也算让你体验一回他们等待的痛了。”
练寒星想起刚进青墟时自己拖拖拉拉的样子,也笑出了声。
扶光带路到底不一样,虽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就是要轻松许多。没费什么力气几人就走到了入口处,临到路口了倒是排排站一边等扶光的指令。
她将手慢慢触上石壁结界,石壁像是流动的水产生波纹,一股吸力自掌间袭来,她的手被吸进石壁中。
于是,自然而然地,她也听到从里面传来的细密的打斗声。
她无声笑了笑,旋即收回手恍若无事发生一般开始观赏起了石壁上的灵植。
几人见她没有动作有茫然的,有也闲逛的,有躺平的。
茫然的小红率先打破沉静:“为什么不进去啊?”
扶光缓缓说道:“不急。”
既然不急,站在扶光身侧的符明光倒是回忆起万窟林中练寒星和扶光的打斗,她略微敛了敛眼眸,沉吟片刻后终是问出了口:“在万窟林时,你们是故意打起来的,对吗?”
她细细斟酌了用词:“一方面,我们都有不得不进的理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把他们引进青墟解决,一劳永逸?”
扶光眉眼疏淡,端得一身清雪之态巍巍然立于石阶:“不全然是,起初只是单纯地想拦下她。毕竟只有那时才是进入青墟的最好时机,她来早了。”
她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最前面,眉眼晕了点笑意:“后来才发现原来她还存着别的心思,于是就陪她演了这么一场戏。”
只是这样吗?
符明光暗忖,目光也不自而然的往身旁扫了一眼,试图从练寒星的眼中窥出些许不同,那道懒洋洋的身影却未曾站在身后,她视线下移,随即一愣。
练寒星其人是真的懒,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她见大家都不进去,干脆就地坐下,懒散斜躺,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歪歪扭扭倚在石阶上。
许是觉得石阶着实冷了些,也硬了些。于是她又扭来扭去换了个姿势,吊儿郎当半躺着身子,两手懒散搭在石阶上撑着,左腿微微曲起,长长的头发垂落地上,月光下她的侧脸泛着朦胧的光晕,模糊又清晰。
察觉到有人注视自己,她还不紧不慢投了个目光过去,甚至还微微挑了挑挑眉,似在问怎么了。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练寒星率先回之一笑,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符明光想要问出口的话就这么被憋在肚子里,滚了几滚,扭扭捏捏,终是不好意思问。
练寒星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她这个人就是只要别人不问,就绝不主动回答,免得自讨没趣。
小红倒是有点好奇,她屁颠屁颠跑到练寒星身边,灯笼脑袋上那两颗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显得憨态可掬:“她们说的是真的吗?你是故意找领主打架的?”
练寒星在赏景,一线天常年无人打扫,地上堆满了灰尘和落叶,左右她的衣服也不干净了,没什么好嫌弃的,于是就这么坐了下去。
石阶很窄,展臂便能触到两侧崖石,石阶又很长,蔓延到天际,看不到尽头。月色溶溶,满地披霜,冬末春初的风还是有些冻人的,但满崖壁的花草却浑然不觉,在风中摇曳,乐得自在。
她眨了眨眼眸,羽睫轻轻一颤,轻描淡写回她:“是真的。”
小红肉眼可见的失望,那样惊天动地,打得不可开交的一战,二人看起来都互下死手,不留余地的一战,那么精彩绝伦的一战,到最后告诉她是假的,她不免有些气馁,声音也失落落的:“哦,那你们真能装。”
练寒星无声一哂,自从算计了她两回之后,这小妮子整天都盼着自己被打,她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其实谁都能看出来。
她猜想二部的入口应该不止这一个,不然二部的人一旦有急事,还要慢吞吞一道一道关卡去闯,岂不是太耽误时间?
且扶光看起来也过于闲适了些,直接印证了她的猜想。
想着想着,余光中瞥见一个影子和她一样选择躺平,微微侧头发现是夏满堂,她轻笑一声:“自从听说迷毂树的存在后,我就有一种直觉,这个结界一定和迷毂树有关。于是在找到真实地点时,便想着兴许可以利用它来做一些事情,后来事情果然如我所料。”
她又喟叹一声:“其实,非要我说的话,我倒更想做个快活神仙好好过日子,只是世事不遂人愿。所以啊,要想一劳永逸,必然要摧毁神庙。欲摧毁神庙,便要先毁去复活阵。只是神庙却也不是那么好进的,总会有诸多阻碍。左右要进入结界,那我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关门打狗?”
听了这一串解释之后,小红将将沮丧的心到是平复了些许。符明光也走了过来,坐到练寒星身边,侧头望向她,温声说道:“可是,扶光说过,复活阵是无法摧毁的。”
听到这句话后,练寒星懒懒掀起眼皮望了她一眼:“我知道,但我不信,你跟婆婆不也不信?否则也不会跟来这里了。”
“世间万物,有生必有克,既创造了它,那就一定有办法摧毁它,只是大家不曾找到方法而已。但我没想到的是,青墟早已成了一片废墟,竟找不到有用的东西了。”
念及到此她忽而蹙眉,长叹一声,似是觉得可惜,声音也有些大:“也不能这么说,其实还是有有用的东西的,被人捷足先登了而已。”
远处的扶光顿了顿,她微微侧了侧身子瞥她一眼,练寒星脑袋后仰,那双眼恰好也在看她,似一汪春水般缱绻,又像只狐狸般狡黠。
扶光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时不时看看两侧石壁上的灵植,不像是来杀人的,倒像是来赏景的,她轻描淡写地问:“你在怪我?”
练寒星的声调戏谑又轻慢:“我一小小弱女子,焉敢怪罪领主大人?”
扶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语调没有起伏:“摘星楼的法器或许于她们而言有些许用处,你不需要。”
“弯弯绕绕乱七八糟的法器和修行方式不适合你,你的修行之路,只需顺从本心便可。”
顺从本心?可是,她的本心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
所以作为没有参考教材的她,到底该怎么去走自己的路呢?
练寒星沉吟片刻,最后放弃思考,就地摆烂。
符明光撑着脸一会看看瘫倒在地似是有些心累的练寒星,一会看看小红跟在扶光后面走来走去,步调憨态,她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安慰:“其实,能拿到斩影刀也算是不虚此行。”
练寒星闻言仰起头,微微歪着望向符明光,流光倾泻而下,落叶被风卷起打了几个晃儿,飞在半空飘飘摇摇,有一片落在她的头上,她伸手拂落。
蓦地,她站起身来俯视符明光,似笑非笑道:“说起来,你们不也猜到我的算盘了么?否则我毫无征兆地用青藤绑你们,你们又岂会这么配合?”
说来说去,大家都在装罢了,既然都在装,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符明光隐隐察觉到练寒星语气里有些许的无奈,她先是恍惚了一下。
难道是因为她演得这样情真意切,最后却这么轻而易举被识透了,所以才无奈吗?
符明光肃然危坐,那坐姿浑然像根埋在土里的萝卜一样乖巧,反手就背叛了夏满堂:“是婆婆猜到的。”
练寒星单挑侧眉,原来如此。
她拂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慢悠悠往扶光走去,到了夏满堂身旁时不忘重重拍了拍她的肩,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该起了,婆婆。”
又对着扶光来了句:“别转了,时候差不多了,该走了。”
*
半晌后,几人望着高耸直立,直入云端的悬崖愣神。
小红有些不敢相信,她瞪大了双眼,捧着自己的脑袋凑到扶光跟前:“不是,您刚说什么我没听明白,要不您再说一遍?”
扶光神色有些无奈,她一字一句道:“另一个入口在崖顶,需飞至崖顶方能进入二部。”
“以前你们二部的人都这么干?”
“不然?连这小小山崖都无法攀登,柔柔弱弱的,还做什么巫医?”
夏满堂摸了摸小红的头:“慌什么?你的轻功又不差。”
小红不加思索飞快说出:“我哪是担心我自己啊,我是担心您上不去。”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飞快捂嘴,眼里有些歉意。
夏满堂全然不放在心上,随便摆了摆手:“不必忧心,小满会想办法的。”
直到此刻方才意识到似乎在无意中给自己挖了个坑的扶光后知后觉起来:也对,一行人轻功都不差,唯独老夏是实打实的没有灵力。
她神色幽幽,猝然长叹。
夏满堂满意一笑,深藏功与名。
峡道石壁间,几道影子飞快闪动,星星疏疏,冷月悬顶,细长的丛枝被投射出似绣花针般细细的影子来,人影像是一阵风,在细影间闪过,除了一阵疾风和闪动的丛枝,什么也没留下。
一刻钟后,符明光和小红在崖顶望着无垠的山原舒展眉目。
扶光搀着夏满堂和练寒星三人并肩慢悠悠朝早已到了好一会的二人走去,她眼中还有些困惑:老夏毕竟年纪大了,谁知道她恐不恐高,万一被吓死了怎么搞?是以这一路她都在关注夏满堂,没注意练寒星的状况。
所以问题就来了,这小妮子轻功灵力都不差,是怎么落到最后的?难不成偷偷摸摸了什么坏事?
练寒星悠哉悠哉,一脸坦然望着前方景色。
扶光收回目光。
算了,她迟早会知道。
不急。
这里并不似她们所想的那般树木繁庑,花蔓缭绕,烟锁雾迷,凄凄寒凉。
恰恰相反,一望无际的平野上长满了蓊郁的野草遮住膝盖,风行草偃?,呜咽的风声像是鬼的凄鸣,一群人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几人游目四望,碧色蔓延到天际,除了无尽的野草和头顶的一弯圆月,她们什么也没看见。
就在练寒星忍不住有些好奇,混不吝开口之际,她见着扶光弓腰抓起一把草放在掌间揉搓,像是个大夫采药外敷一样两掌磋磨。
她并没有揉搓许久,只将它们揉成粉末,虽然这些草一看就不像是能搓成粉末的样子,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
而后,她在几人神色疑虑中,将草屑团在手心,扬起手来。
崖顶的风很大,大到头皮都被吹痛,大到只要她们一开口,无尽的风声就会欺进口腔和舌尖缠绵,吞噬唾沫,这也是她们缄默不语的原因。
练寒星望着扶光缓缓松开手,掌间的草屑像龙达纸一样随风飘舞四处,在冷冷的月色下,漫天草屑悉数化为飞舞的流萤,苍茫的碧色在流萤飞舞间消散不见。
随之而来的,是一望无际嶙峋的坚石,以及那坚石间映入眼帘的,无比突兀的铁盒子。
这是……幻术?
好生高级的幻术,练寒星喟叹。
谁能想到遍野的草才是开启入口的关键呢?
而那个静静伫立正中间,铁皮被风吹得磅磅响,却不曾被掀翻的铁盒子,是唯一的异色。
之所以叫它铁盒子,是因为它四四方方,比人还高,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空间其大,可容纳数十人,问题是还有一面还没盖,住里面都漏风,也不知道能拿来做什么。
等等?没盖,数十人?!
难不成……
练寒星想到了什么,她眼前一亮,扶光率先走上前去,她亦步亦趋跟着,身旁是神色淡淡的符明光和夏满堂,以及虽不解但不甘落后的小红。
于是,在一行人都踏入铁盒子之后,铁盒子在众人的目光下像垂垂老矣的老者,先是抖动了一下,然后缓缓下降。
呜呜的风声在她们离开崖顶后消失,接踵而至的,是铁盒子运作的兵乓声,和如雷鸣般响彻天际的流水声。
练寒星悄然自喜,这果然是电梯,就是不知道是怎么驱动的,她左摸摸右摸摸,还把头探出去,往下望去地千余丈,深不见底,再眯眼仔细一看,滚滚的齿轮和扑面而来的潮气传到眼前、耳边。
是挺新鲜的。
小红也是自踏进电梯就左看看右看看,像个好奇的小孩四处张望,末了还摸着铁壁感慨一句:“会动的房子,真不错啊。”
符明光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脑袋。
“进要从山顶进,可是要怎么出去呢?”练寒星问扶光。
总不能从石壁出去?那里可都是机关,倒也不是怕,就是忒麻烦。
扶光镇定自若:“沿着河道出去便可。”
约莫一炷香后,电梯终于停下,似乎是个小石室,里面的灯忽明忽暗,扶光径自走到那唯一的石门前,石门上原本放置石环的位置有一个铜圈,铜圈约莫八指宽嵌在门上,上面刻满了奇怪的纹路。
扶光气定神闲轻叩石门。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石门说话了。
是的,你没有听错,是石门在说话。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只是似有什么烦恼,说话的语气难掩哀怨:“我有什么灵?连自己断肢脱皮都难治好。”
扶光对着石门施以温柔一笑:“汝又何必敬?请医生开方用药到是正经。”
听到这句话后,铜圈内非常突兀地探出一双生满青苔的青石造作的手,手指纤长,抛开材质不谈,是一双美人手。
只见那只手在铜圈上拨弄半天,轰隆隆一声巨响后,石门开了。
我有什么灵,连自己断肢脱皮,都难治好;汝又何必敬,请医生开方用药,倒是正经。这幅对子出自贵阳的城隍庙,如果不对的话还请提醒一下我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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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一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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