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竹林，剑光。

天地之间似乎都弥漫起肃杀的剑意。

李肃林比谢玄度的杀心还重，一下闪到谢玄度面前，点，劈，刺，撩！

招招进攻，步步杀机！

吞下那颗火珠以后，他出剑的速度与力量果然变得非比寻常。

谢玄度不得不专心应对起这快如风火的剑招。

两个人来回纠缠，搅得风声大作。

竹林都被这风揉得狂乱起来，翠绿的波涛一浪接着一浪，翻涌不休。

谢玄度于交手中领悟着李肃林的剑法，转眼之间，他眼睛一眯，变守为攻，先是使出一招“鲸饮吞海”，飞身迫近李肃林，随后又行云流水般将剑一个倒转，反手再杀一式“仙人指路”！

这曾经是令谢玄度声名鹊起的一剑。

他的剑法与身法都堪称漂亮，起手一招轻盈灵动，出剑时却蕴藏着万钧之力。

按照常理，这一剑势必将李肃林杀得人仰马翻，然而李肃林像是完全吃透谢玄度的剑法一般，早有防备。

谢玄度这一剑不但落了空，李肃林还在防守过后，寻机找到谢玄度身法中的破绽，从极其刁钻的角度斜来一剑，直刺谢玄度肋下。

来势汹汹，猝不及防！

谢玄度心下一惊，立时翻身一躲。

即便他反应已经足够迅速，可那指路剑的剑尖还是挑烂了他的衣襟。

谢玄度的腹下裂开一道血痕，一时间鲜血如注。

他皱起眉来，此刻也顾不上疼，更多的是疑惑。

李肃林这手反击太精妙了，妙到完全不是他的水平。

李肃林似乎也明白他的困惑，嗬嗬地笑起来，嘶哑道：“为了拆解这一剑，你知道我练了多少年吗？”

谢玄度已瞧出这一招的不凡，没应声，再行出剑试探。

果不其然，除了拆解“仙人指路”的那一招，李肃林其余剑法都过于平平无奇。

谢玄度轻点在竹叶尖上，这才笑问：“刚才那一剑不像你的水平，谁教你的？”

他随手挽着剑花，指鹿从剑化成扇，又从扇化成剑，如此认真思考片刻，又道：“你表面上一向与人为善，如若不是旁人指使，干么想不开去招惹折梅宗、丹丘楚氏以及苦行境？

“这混沌癫火，我瞧着也不像你自己说控制便能控制得了的，就连你的剑法都经高人指点过——李肃林，还不交代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吗？！”

难道是李家家主李无执？

世家子弟往往听从家主的命令，如果没有李无执的允许，李肃林怎敢打着李家的旗号出来招摇过市？

可谢玄度对李无执了解很少，或者说，整个修真界都对他知之甚少。

李无执深居简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莫说是外人，就连李家那些个嫡传弟子都不一定见过他的尊容。

世人只知他手中的“不欲剑”乃是剑道一绝，当年谢清风还曾当众承认过，如果他和李无执对剑，自己并不是李的对手。

只不过没有一场实战可以证明谢清风的话，“李无执”这个名字也一直活在街头巷尾的传说当中。

李肃林背后的人到底是谁，现在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知晓了。

谢玄度决心要问出一二。

“想拆解我的剑法？可你学了那么多年也就练出这一招，越练越呆。”谢玄度笑道，“小爷今天就跟你玩点儿新的。”

他从腰间拽下小酒葫芦，咬开塞子，大灌起酒来。

待喝尽了，谢玄度痛快地将葫芦一丢，再度抬起眼时，左眼现出金色的光芒。

谢玄度不再使谢家剑法，而是使出自创的“好醉剑法”破他这一局。

出快剑时，他金色瞳光几乎连成一条线，划破夜天，金线的轨迹便是他的踪影。

等他出剑慢下来，那金瞳又仿佛凝聚成了一个点，在月夜下熠熠生辉，诡谲又妖异。

时快时慢，醉意连绵起伏，要得就是一个随心所欲。

李肃林根本应付不了这样变幻莫测的剑招。

他的每一次防守，都迎来谢玄度更猛烈的进攻；而当他选择回击，又始终碰不到谢玄度一片衣角。

渐渐地，连那颗火珠子赋予他的速度和力量都成了一种负累。

李肃林的剑心乱了，他的招式也越来越杂乱无章。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和谢玄度始终是有差距的，即便他付出那么多努力，以命相搏，都及不上谢玄度。

可是……

如果他也能受业于“天际流”谢断江，他也能在谢家那样的世家中长大，未必比谢玄度差。

李肃林无法不恨，他始终认为自己这一生都坏在不堪的出身上。

“不公平！不公平！”

他怒吼！狂喊！手中的剑乱挥、乱劈！

“你对罗东，又何曾公平过？”谢玄度反问。

李肃林深深受困于低微的出身上，时常怨恨命运不公，可他自己又从打心眼儿里看不上那些比他身份更低微的人。

出剑杀死罗东的那一刻，他甚至不曾有过一丝波澜。

“他算什么！一介凡人而已，那些瞎了眼、烂了心、喜欢恩将仇报的庸人，全都死干净了最好！”李肃林嘶声吼道，“我姓李！我本来就姓李！登天路上，他人作尘埃，我为仙人！哈哈哈！我是仙人！”

他越说越疯，手中剑也越杀越癫。

“就你也想成仙？”

剑随声至，“斗酒十千”最后一式刺出，谢玄度正刺穿李肃林的心口。

李肃林痛叫起来，发了疯似的，一掌击向面前的谢玄度！

后者脚尖点着竹梢一退，剑也随之抽出。

两个人都落回到地面上。

李肃林头发缭乱，步伐晃荡，一边大吼大叫着，一边用双手死死捂住胸口。

可一股股焦黑之气还是不断从那道剑伤中窜出来，似乎他的魂魄都要离体了。

“不……我不会让你好过的……谢玄度，你没有赢……”李肃林像是在念叨某种诅咒，“你赢不了，那位大人不会放过你……”

谢玄度问：“那位大人？”

李肃林咧开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他火红的眼睛抬起来，就这么看了看谢玄度，转身就往回跑。

谢玄度手腕翻起，转了一转手中的指鹿剑：“还跑是吧？”

他将指鹿剑一甩，指鹿仿佛化作一支疾飞的羽箭，紧紧追在李肃林身后，距离他的后心仅有一步之遥。

李肃林逃得快，谢玄度追得也快！

两个人一前一后，流星一般划过长空，从竹林又一路打回了楚家。

此刻，宴客厅外的庭院当中，战局形势已然明了。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那些中了混沌癫火的修士，其中大部分是李家子弟。

李肃林面朝下，狠狠跌摔到庭院的地上。

众人都给这声动静吓了一跳。

追来的谢玄度立于房檐上，没有及时跟下来，只驱使着指鹿剑从李肃林后心处扎入，似一枚钢钉，将李肃林钉在地上。

王四先注意到上方谢玄度的身影，大喜过望：“公子爷！”

张人凤也瞧见他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唇边多了些笑影。

李肃林此刻伏趴在地上，口吐黑血，样子狼狈不堪。

他费尽力气才抬起一点点头，望向眼前各路江湖修士。

众人瞧见这李肃林状如干尸，只有两颗眼珠子像火，正紧紧盯着他们，十分可怖。

下一刻，李肃林浑身冒出滚滚黑烟，整个人要被什么东西烧干似的。

谢玄度看他快活不成了，纵身飞下，收回指鹿剑，连忙质问道：“快说！到底是谁在教你做事！这混沌癫火的功夫又是谁传给你的？”

李肃林强忍焚身之苦，颤抖着对谢玄度说：“你过来……我、我就告诉你……”

张人凤回到谢玄度身边，提醒道：“别去，小心他使诈伤你。”

谢玄度一拧眉，纵然知道李肃林诡计多端，可当年谢清风就是死于这混沌癫火，这件事一直是他心头最大的困惑，哪怕是有一丝查明真相的机会，谢玄度也不想放过。

张人凤看他游移不定，就知他的心思，道：“无妨，我看着你。”

谢玄度听张人凤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一时想笑，心下轻松不少：“那我便不怕了。”

谢玄度慢步走向李肃林，俯下身来，道：“说。”

李肃林脸贴着地面，只能看到谢玄度的鞋履。

他火红的瞳孔扩散，目光也呆滞了，只喃喃道：“现在所有人都看见，是你亲手杀了我……我死了，有人不会放过你……”

谢玄度道：“谁不会放过我？”

“……你还有那么多在意的人，想避世？恩恩怨怨，你避得过来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一旦入局，就不可能轻易脱身。”李肃林无声地笑起来，“因为我，你再也不能逍遥快活了……这一局还是我赢了……我赢了……”

到最后，他也没说出幕后之人的名字，因为这是唯一一个还能帮他报仇的人。

远远地，将明不明的苍穹中传来一声鹤鸣。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李肃林身上不断冒出黑烟。

众人都被浓烟迷了眼，片刻后，浓烟才逐渐散去。

李肃林的尸身已经化作一摊焦灰，而在那堆灰烬之中，只躺着一颗失去光泽、通体碎纹的赤焰珠。

送走一位。

谢玄度在剑道上是有点狂，不怎么谦逊，所以一直不讨喜，好招人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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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定风波（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