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度疑道：“楚大小姐？”
那楚家的嫡传弟子忙道：“不错。您一过西岭，就有本家的人认出公子腰间的指鹿剑，将此事报予了大小姐。大小姐请黑市的人留意您的行踪，果不其然，今日就寻到了公子。正巧大小姐眼下也在清都，请您过府一叙。”
谢玄度一皱眉，心下生出三分戒备。
他与楚岚君相交不深，眼下到处都传他是折梅宗灭门惨案的元凶，怎的楚岚君还请他去做客？
且一进丹丘，就派人处处留意他的行踪，连他去过黑市的事都摸查得一清二楚，定然是有备而来。
怕不是鸿门宴？
谢玄度谨慎地问道：“不知大小姐请我所为何事？”
楚家弟子道：“大小姐的事，我等怎好过问？不过谢公子且放心，您如今是在丹丘的地盘上，倘若大小姐真要对您不利，您来时这一路上也不会好走。”
谢玄度听他语气谦逊，说出的话倒是嚣张得很，有其仆必有其主，怕这两位都是楚大小姐身边的亲信。
楚家里头也只有大小姐楚岚君的性情是个扎手的，不好拿捏。
谢玄度问道：“你们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楚大小姐请我相见，就不怕惹出麻烦？”
对方道：“我们只要遵从大小姐的命令就好。她要请客，就算对方是妖魔邪祟，我们便也请得。”
另一个又补充道：“更何况当年谢公子还差点做了我们楚家的贵婿，说来也是缘分匪浅，如今大小姐不过是请您去说说话，怎么就犹犹豫豫的？”
本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张人凤忽地“哦”了一声。
这人说话明明听不出什么情绪，可就是突如其来的冷，让谢玄度不禁打了个寒颤。
“都是陈年旧事，陈年旧事。”他忙道。
楚家弟子也再难忽视这方才对他们挥剑的公子，说来他们自认修为深厚，寻常修士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是这位公子刚才出剑，迅如雷电，他们竟是连躲闪都来不及，慑于剑威，只得跪地求饶。
有如此剑法，绝非凡品。
他们没见过张人凤真容，不知这是苦行境境主，见这公子生得过分俊美，风姿不凡，心下猜测着或许是哪位世家子弟，可又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如今五大仙府的人不是避谢玄度如蛇蝎，就是视他为过街老鼠，仇恨至极，哪里会有人能与他同行？
楚家弟子不由地问道：“敢问这位贵公子是？”
张人凤道：“不贵，谢公子的侍卫。”
他们心道，原来如此。
不过鉴于谢玄度从前在丹丘游学时留在楚家的恶名，什么放浪形骸、风流多情、尤好美色云云，便也不会真认为这人仅仅就是个侍卫而已。
其中一人咳了一声，继续向谢玄度问道：“不知谢公子意下如何？”
“既然是楚大小姐派人来请，我当然不会拒绝。”
五雷镇邪符镇不了梅开云太久，谢玄度来丹丘，横竖都是要见楚家人的，楚岚君来请，也正合他的意。
没有不去的道理。
楚家弟子早已备好车马，谢玄度背起梅开云，与张人凤一起上了马车。
车厢内仅有他们三个人，张人凤罕见地主动开口：“楚家贵婿？”
谢玄度一听他在问婚约，急道：“别误会，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不知道多少年了。从前两家想结亲是有的，但婚约绝对没有。那楚大小姐喜欢的人不是我。”
“哦。”
张人凤点点头，又沉默了。
隔着一道帘子，负责驾马车的楚家弟子也听见谢玄度否认婚约的事，一时笑道：“以前在八方大宴上，我还见过谢大公子，当时谢家上下都在忧心你的婚事，宴上一直谈论哪家的女修堪配。谢家家主是希望你自己做主的，就问大公子想要什么样的眷侣，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八方大宴是修真界每三年就会举行一次的宴会，由五大仙府轮流主办，宴请修真界里各路有名有号的大人物，因为名流云集，八方大宴就成为了修真界中的一大盛会。
又因是盛会，在宴上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引起不小的影响，要是规规矩矩的还没什么，一旦有什么出格的、有趣的事，多数会成为修真界中茶余饭后的谈资。
谢玄度是个不拘规束的风流人物，从前又贵为谢家的大公子，背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在八方大宴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自然也比寻常人更惹人注目些。
只是旁人记得，谢玄度自己却不记得了。
他道：“我早就忘了。”
张人凤手指一拢，像是在克制着某种情绪，低头闭了闭眼睛。
谢玄度见他的脸色不太对，轻声问他：“张大境主，你怎么了？”
张人凤身体往另一侧稍稍偏去，谢玄度见他又不搭理自己，知这人脾性时冷时热的，好起来的时候极好，坏起来的时候也极坏，便不多问。
这楚家弟子在驾车，没听到他们的对话，见谢玄度一直没有回答他，就仿着当年谢玄度的口气，说道：“你当时说：‘我未来的眷侣必然要是人中龙凤、举世无双。倘若她能在剑法上胜我一筹，那定然就是我的意中人了。’旁人听了都笑，说你怕是要孤独终老，放眼三界，可挑不出一个女修能打得过你。你却说，‘古往今来，女子当中也不乏豪杰，总会有命定之人出现，我只需等着这段姻缘就好。’”
这楚家弟子也是有趣，竟把谢玄度当时的口气拟了个七八分，简直如亲临其境。
谢玄度一展折扇，遮住半边的脸，叫道：“天爷，快快别提！”
他那时年少，看剑比看美人儿还娇贵，从没想过成亲的事，本就是吃醉酒后在八方大宴上随口那么一说，只是为搪塞家里人罢了，不知怎么着就传了出去，还越传越广。
喜欢他的人会称赞他是真性情，讲这世上也只有谢大公子有资格说这么轻狂的话；
讨厌他的人常常拿这一句“人中龙凤，举世无双”来取笑，每每见到有人提起他来，总要阴阳怪气地讥笑一番“你是人中龙凤么，还是举世无双，竟敢提谢大公子的名讳”……
这事老得谢玄度自己都快忘了，如今经人提起，不免尴尬。
驾车的楚家弟子一笑了之，便不再提。
谢玄度摇着折扇，见这扇面上的水墨山水，复又想起张人凤将此扇化成指鹿剑的那一幕。
他将自己的折扇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没发觉有叛主的迹象。
他很是奇怪，问道：“张大境主，你在铁书铜琴楼，是怎么化出我这把剑的？”
“顺手而为。”
“少放……”谢玄度一忍，没说脏话，“少胡说！我这把剑，随了我的性子，可是一把忠贞不渝的好剑，别人要使唤他，它定然宁死不屈。”
“随了你的性子？”张人凤没有正眼瞧他，理了理袍角，面无波澜地道，“那就不好说了，指不定许多年前，你的剑与我也有婚约。”
谢玄度：“……”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车马就来到城西的一处园林雅苑，别名为“落照间”。
谢玄度抱着梅开云下马车，与张人凤一起，随着楚家弟子进到雅苑中。
这园林设计得格外清秀别致，白墙青瓦，细柳修竹，楼阁大都枕水而建，过了数座拱形小桥，才方至内院。
内院处处张灯结彩，牌匾上、廊檐上都挂着鲜红的绸子，“囍”字窗花更是随处可见。
这像是要办什么喜事了。
可这一路上，除了洒扫仆人，谢玄度没见到有其他人，要是真办什么喜事，也未免太冷清了些。
入小金堂，就见楚岚君穿着那一袭红衫，外头披着一件银白色的鹤氅，鹤裳上绣有大朵大朵的古浪小红莲。
此人既似白雪，又似烈火。
但无论似哪一样，都是个不让人好受的性情。
她仰在榻上饮酒，仿佛已喝到半醉，见谢玄度进来，也没有起身迎接，更不顾自己衣衫不整，只管对着壶嘴饮尽了最后一口酒。
楚岚君，表字快雪，尊号“斗明霞”。但无论是字还是号，谢玄度都不敢冒昧。
谢玄度恭恭敬敬地唤道：“楚大小姐。”
楚岚君已经听两个弟子回过话，见谢玄度身后跟着的分明是张人凤，哪里是什么侍卫？
她哼笑一声，道：“恕楚家的弟子眼拙，没认出张大境主，他们还真以为你是谢玄度的侍卫。”
张人凤点了点头，算作见礼。
谢玄度道：“大小姐，你请我来，怎么只顾着跟他说话，冷落了我呢？”
楚岚君道：“不是我请你来，谢玄度，是你自己找上门来。”
谢玄度道：“此话不假，我来丹丘专程拜见大小姐。”
楚岚君道：“所为何事？”
谢玄度抬手撩开那罩在梅开云头上的风帽，露出他的脸来，好让楚岚君能看清楚。
楚岚君先前出席过梅敬亭的寿宴，眼下又怎会不认得这小孩是梅敬亭的儿子？
她一皱眉，“梅开云怎么在你手里？”
谢玄度道：“大小姐，您别把话说得这样不清不楚，好像是我挟持了他一样。”
“难道不是么？李家传出消息，现在五大仙府的人都知道，屠戮折梅宗全宗百十条人命的凶手就是你。谢玄度，你的命很值钱。”
“旁人怎么说，那是旁人的事。”谢玄度道，“只要我说我是清白的，大小姐肯定相信。”
楚岚君反问：“是么，我凭什么相信你？”
谢玄度嘻嘻一笑：“倘若大小姐不信我，也不会请我到这里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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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惊鸿照影（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