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惊鸿照影(十)

绿绮嘴中低语,暗自运起手上的法印,最后一次下令召李湘神回来。可那人看见楚岚君的眼泪以后,就仿佛重获神识一般,任绿绮如何召唤,李湘神都没有再回应。

人人都道她是什么小妖女,绿绮看着,楚岚君比她更妖更邪,能让这李湘神如同痴魔一般,无论是生是死,心里也只有她一人。

绿绮已然心灰意冷,一转身,跳出墙外,再也不见踪影。

绕梁没急着走,若有所思地看着谢玄度,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兀自微笑片刻,道:“小公子,来日再会。”

他抱着琴朝谢玄度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而后转身,不过刹那间,绕梁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谢玄度心道,千万别再见了,他可不想再见到狱界任何一个人。

绿绮、绕梁相继离去,喜堂中重新恢复平静。

谢玄度将指鹿剑化成扇,敛在手中,侧眼看了看张人凤,问:“你可受伤了么?”

张人凤握紧来仪,摇了摇头,示意谢玄度放心。他并无大碍,只是方才中了绿绮的幻术,心里始终浮着一股燥郁之气。

一旁的楚家弟子持剑而立,问道:“大小姐,还追么?”

谢玄度一听他们还想追,立时劝道:“今日是大小姐的好日子,不宜见血,拜堂成亲才是要紧事。”

楚岚君点了点头,抱着李湘神的尸体坐下。

同心婚契的符咒已经融入合卺酒中,二人指间系着的红绳方才断了,谢玄度将红绳重新系在二人的无名指上。

楚岚君端起合卺酒,仰头一口饮干净,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顾忌地吻上李湘神的嘴唇。

辛辣的、混着焦味的酒液渡入李湘神的口中,烧得他喉咙**,脸颊泛起红光。

缠在指间的红绳打起结,越结越紧,扯着两人手掌相对,十指相扣。红绳流着淡淡的光,而后慢慢溶入两人的掌纹当中。

同心婚契结成。

李湘神眼白中逐渐张开黑漆漆的瞳孔,苍青色的脸上有了活气,脖颈上凸起的黑色纹路也消散了,看上去竟与常人无异。

“湘神?”楚岚君尝试唤他的名字,没有回应,她皱起眉,看向谢玄度,“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玄度道:“别急,他死太久了,要想完全恢复如初也需得慢慢来。”

看着死而复生的李湘神,谢玄度心中滋味复杂难言,也不知往后可会发生其他的变故,不过眼下他只需高兴就好。

李湘神生前就盼着能与楚岚君长相厮守,如今夙愿以偿,他身为朋友,焉能不为之高兴?

谢玄度跟楚家弟子要了一杯酒,贺道:“天下有情人之多,能结成连理的却少。无论如何,我都要祝二位意笃情深,白头偕老。”

张人凤以及在场的楚家弟子一同举杯,饮下这杯喜酒。

楚岚君不免轻轻一笑,向他们郑重行了一礼,道:“多谢。”

之后众人善后,楚岚君则牵着李湘神一步一步走向新房。

别照间的游廊上悬着灯笼,朦胧的光晕落在楚岚君如玉一般的肌肤上,衬得她面似红霞。

走着,走着,楚岚君手指一紧。李湘神冰凉的手握住了她,她诧异地回过头去,正巧对上李湘神漆黑漆黑的眼睛。

他眼神还有些涣散,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低低唤了一声:“快雪。”

楚岚君心下一跳,“你……”

李湘神握着楚岚君的手越收越紧,过了一阵儿,他才艰涩地问出一句:“你怎么瘦了?”

反应了片刻,楚岚君眼泪蓦地掉出眼眶,一把抱住李湘神,咬牙切齿道:“都怪你,都怪你!”

李湘神意识恍惚着,却还像以前那样,从不会反驳楚岚君的任何话,他只乖顺地回道:“是,怪我、怪我。”他一点一点抬起手,抱住她,手臂的力道很轻,而后唇角处牵起一丝笑容,“快雪,我想你了。”

长夜中燃着长明的灯,二人在灯影下紧紧相拥。

民间有闹喜一说,今日换了其他人,谢玄度或许还有兴趣闹上一闹,如今绿绮一人都险些闹了个天翻地覆,谢玄度也就收了心思。

他瞧向身边的张人凤,若有所思了片刻,很快笑嘻嘻说道:“张大境主,大喜的日子就得喝酒,今夜你也陪我喝上一杯,如何?”

张人凤没有拒绝,“好。”

上次他们在一起喝酒,谢玄度的话多些,因为张人凤惯来寡言少语,只管沉默着听,谢玄度还嫌跟他喝酒没意思,这次连谢玄度自己也不怎么说话了。

杯中的醉蓬莱泛着波光,他望着这光,出神良久。

这段时间内变故频生,先是折梅宗灭门,梅敬亭亡故,之后又谣传他是屠戮折梅宗的元凶。折梅宗幸存的弟子去请李家出面主持公道,以前谢玄度就跟李家人有些过节,如今李家有了找他麻烦的机会,估计不会轻易放过。

倘若他是独身一人,也不怕李家找麻烦,只是梅敬亭死前将梅开云托付给了他,有个孩子在身边,他做事万不能像从前那般随心所欲、不计后果。

除此之外,又还有狱界……

虽然还不知什么缘由,但可以确定的是,邪无极打算将大统领之位传给他,他一个半邪,又生长于中原的花间仙府,在狱界中臭名昭著,毫无威望可言,邪无极这样的决定如何能服众?

众人心有不服,就会想找麻烦,他们不敢找邪无极的麻烦,自然就会来找他的麻烦。

中原,狱界,偌大的地方,竟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安身立命之地。

谢玄度心中烦闷,喝酒时就越发痛快,转眼又饮了两大海碗。

见他喝起来越发没了分寸,张人凤扣住他的手腕,淡声道:“再喝就要醉了。”

谢玄度含混地笑了笑,衔着酒碗边缘又仰头喝了两口,而后说道:“张大境主,喝酒倘若喝不醉,又有什么意思?你醉过么?”

张人凤摇头,“不曾。”

“我就知道。”谢玄度推开张人凤面前的小酒盏,给他换了一个碗,斟满酒水,道,“来,请君一醉。”

张人凤面露为难,但看谢玄度眼睛里透着雪亮的光,似是期待至极。他便接过酒碗,学着谢玄度的样子一饮而尽,那一股**直冲上喉咙,张人凤咳了两声才将酒气压下腹。

醉蓬莱极烈,烧得他血液沸腾,脸颊染红,才一会儿的工夫,眼前就有些晕晕乎乎的。

谢玄度看他一碗酒下去就要醉了,大笑起来,道:“看着顶厉害的人,怎么酒量这样小?”

他刷地展开折扇,替张人凤送去阵阵清风,接着又哄他喝了两大碗,有意想将他灌醉。

院落当中只余下谢玄度低低的笑声,没一会儿,张人凤就醉得不太清醒了,手抵着额头,凤眼中一片迷离,似笑非笑地看着谢玄度。

张人凤生得俊美如玉,笑起来时尤为漂亮,这一醉,醉得眉眼间冷淡都消减不少,看着更加艳人。

谢玄度眼见他差不多了,面对醉酒的张人凤,他一直藏在心底很难说出口的话,说起来也容易一些。他轻叹道:“我还未好好拜谢张大境主,这一路上有你襄助,我才能三番五次的化险为夷。”

在梅敬亭的寿宴上,张人凤出面为他解围,之后身陷葬魂棺时,他也帮他救过谢归,就连到中原来生事的号钟,都让张人凤一剑逼退,让他免于被狱界邪魔追杀的危险……

这桩桩件件的恩情,谢玄度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我从前欠你的,如今越欠越多,也不知该怎么还了。”谢玄度道。

张人凤抿了半天的唇,似乎很不想听谢玄度说这样的话,冷不丁地看了他半晌。

他眼神本就锋锐,谢玄度经不住他这样看杀,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张人凤兀地说道:“我心甘情愿。”

谢玄度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张人凤道:“为你,我心甘情愿。”

“……”

谢玄度失声片刻,看他是醉着的,但说这话时口吻又甚为慎重,似乎极认真。他的这份情意直白却沉重,令谢玄度惊心动魄之余,唯想逃避。

他道:“张人凤,我什么都没有,承不起你这样的情意。”

“是你,就好。”

张人凤舌头似乎都醉麻了,说话有些含糊,怕谢玄度听不清似的,他顺势凑到谢玄度的耳边去。谢玄度能感受到按在自己后颈上的手指很凉,还在微微发着抖,热烫的气息扫在他的耳垂上。

也许是绿绮的幻术在残留着效用,也许是借着醉意,张人凤无法抑制住内心深处隐秘的渴望,小心翼翼地在谢玄度耳尖上咬了一下。

“明郎。”他唤道。

谢玄度大惊之余,背脊一阵发麻,忙推开张人凤。见他眼睛还似意乱神迷一般,尤其是这意乱神迷的还是个美人,谢玄度脸上无法自制地烫起来,手心里微微冒汗。

这感觉实在奇怪,他怕坏事,一下站起来,离张人凤远了一些,手中不住地摇着扇子。

“你、你醉了。”谢玄度声线有些紧张,他背过身去,也没敢看张人凤,一边摇扇一边说,“你别误会,我不是讨厌你,其实你这个人很好,剑法也厉害,比我还要厉害一些,但你是苦行境境主,干么跟我一个半邪扯上关系?再说了,我跟你……我们实在不是一路人……”

说着说着,谢玄度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停了半晌,他没听见张人凤回答,回首,发现他已伏在桌上,醉得睡了过去。

谢玄度讶然片刻,又不禁笑了一声。

他们头顶上就是香雪海,满树的梨花纷纷如雪。花瓣飘飘,落在张人凤的肩头,谢玄度过去,伸手替他拂拭干净。

“好好睡罢。”谢玄度低声道,“张人凤,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有些事必须我自己去做才行。”

此地距离小金堂不远。

初来落照间那日,楚岚君曾留下张人凤单独谈话,谢玄度心知有异,在离开小金堂以后,很快就回到此地偷偷听了两句。

他得知即便是楚岚君都无法封印住梅开云身上的邪性,要想不受邪煞之力反噬,必得有个人替他背负。

以前是梅敬亭李代桃僵,如今梅敬亭已死,这副重担自然而然就落在谢玄度的身上。

张人凤想要帮他,可谢玄度实在不想再牵累他分毫。

继续更,这两天会稍微修一修前文,基本情节不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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