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度这话甚是狂妄，又带着对李肃林极大的轻蔑，此言一出，有人心中痛快，有人心中愤恨。

痛快的多是谢家的弟子，因谢家与李家都是主修剑道，彼此一向看对方不顺眼。自打“千里明月，万壑松声”一句问世以来，世人常常将谢玄度、李肃林二人相提并论，可李家一个不知爹娘的私生子怎么能跟他们家堂堂谢家大公子相比？

眼下听到谢玄度这一番话，谢家弟子精神大振，竟如自己出了一口恶气一般痛快至极。

愤恨的便是拥护李肃林的人。

这些年，李肃林在修真界中挣了些响亮的名声，欣赏他行侠仗义却分文不取这一好性情的大有人在，他们听得谢玄度在八方大宴这等重要的场合上出言不逊，岂非存心毁伤李肃林的声誉？

不论如何，谢玄度与李肃林这桩梁子算是结下了。

后来，李湘神葬身于青冥之巅，失去这天下第一铸剑师，李家如断一臂，有人乘机提出将散修在外的李肃林认回本家，也算顶了李湘神的缺位。

李家家主最终点了头，派人将李肃林接到剑阁来。

因李肃林与李湘神年纪一般大小，记入族谱中亦排行第七，自此李家的七公子不再是李湘神，而是李肃林。

从前的八方大宴，李肃林是没有资格入席的，回到李家后他有了身份，那便大大的不一样了。清净居士的名声再大，也比不上李家公子这一身份显赫。

在之后由楚家筹办的八方大宴上，李肃林就以李家七公子的身份第一次出席宴会，不想却正与冤家谢玄度坐了个对面，场面一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谢玄度心里还牵挂着李湘神这个旧友，见他死了以后，李家竟火速认了个私生子回来，随意顶替李湘神的位置，也称什么“七公子”，他心中为李湘神鸣不平，因此连带着看李肃林也不喜欢。

面对不喜欢的人实在倒胃口，谢玄度不想扫了自己喝酒的雅兴，索性离开宴会，拎着酒壶去到宴外游园赏花，喝到醉时就仰到树干上睡了一觉。

正睡得迷迷糊糊时，谢玄度听见树下有人在低语交谈，本着非礼勿听的态度，他准备下去打个招呼就走，谁料来的两人中有一锦衣公子，腰悬宝剑，风姿秀雅，正是李肃林。

李肃林脸上略带愁容，满是歉意地对身边人说道：“对不起，谢家那些人说我也没什么，却连累你们陪我一起丢脸。”

“七公子，咱们这样的交情，还分什么你我？”那人回答道，“公子的剑法，我们大家有目共睹，别说是剑魁，就连剑圣也不是不能当得。那谢玄度恃才傲物，以为自己会两手剑法就目中无人，凭他也配被推举为剑魁，我呸！”

李肃林隐隐委屈道：“我以为自己不会在乎这些虚名，可看着你们因我遭到谢家子弟的白眼，心里总是难过。我真不知自己何处招惹了谢大公子，他怎在人前那样贬损我呢？”

“公子，你不去招惹别人，可世上多有眼红妒忌的鼠辈，看不惯你现在名满天下……”他一下笃定自己明察秋毫，越来越义愤填膺，道，“我看谢玄度八成就是嫉妒你！从前他谢大公子风头无两，如今有你与他平分秋色，他心里当然不舒服了。”

谢玄度身子一倾，差点从树上歪下来，心道，你好大的口气！

李肃林貌似很是认同，谦逊道：“说甚么名满天下，也是仰仗各路朋友抬举，与他平分秋色非我所愿，我也从未想跟他争过，又有什么错呢？”

那人便说：“七公子你没错，且宽宽心，以后路途还长着呢，谢玄度气量窄小，永不及有你这么大的心胸、这样高的格局，他日在剑道之上，未必能成为像您这般出色的剑客。”

谢玄度当时还是少年心性，最不耐听别人说他剑法不好，心里怄火得要命。碍于此次八方大宴是在楚家举行的，不好弄砸了场面，他也只能权当没听见。

哪里料得没过两年，他自个儿就被逐出谢家，从谢家的大公子落魄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小杂种，还真应了他们当日之语。

也怪他那时年少轻狂，不通世故，行事全凭本心，不顾后果，冥冥中不知犯了多少口业，惹了多少人的恨。

此时，谢玄度打从心底不愿见到这位“万壑松声”，不过李家既然派了他来过问折梅宗灭门一事，为着梅开云，他也不能躲了这一遭。

谢玄度对那名楚家弟子说道：“走罢，去会一会这位远道而来的青天大人。”

楚家弟子只得听从谢玄度的吩咐，先行下去准备车马。

谢玄度让梅开云自己去收拾好行李，与他同去楚家，为折梅宗一事辩个清白。

梅开云一刻也不想离开谢玄度身边，当即就回房收拾，期间狸奴在他身边撒欢一般上蹿下跳，似是很期待能出门玩儿去。

房中时不时传来梅开云咯咯的笑声。

张人凤尚在庭院中练剑，谢玄度晃着手中折扇，晃到他身边。张人凤练剑较旁人刻苦许多，稍不满意就会重复再练，这会子额上已渗了一层细汗。

谢玄度看他耍了两式行云流水的剑法，当真神妙至极，一时心痒，当即化出指鹿剑，喊道：“张人凤，看招！”

张人凤反应迅捷，回手便是一剑，稳稳架住谢玄度的攻势，紧接着又干脆利落地拆掉他下一段连绵不断的剑招。

两人皆是剑道高手，水平不差上下，自然打得酣畅淋漓，末了谢玄度的指鹿剑随心而出，毫无章法，张人凤却能接得有来有回。两人对剑，不太像你死我活的争斗，更像是一种臻于默契的交流，剑客与剑客之间无言的交流。

来仪剑凤鸣，指鹿剑亦有清声。

“好俊的剑招。”

谢玄度拆挡最后一式，随即敛回指鹿。他打从心目中对张人凤的剑法敬佩不已，哪怕是具有仙骨的修士都不一定能练到张人凤这等境界，何况他还只是**凡胎。

谢玄度继续道：“张大境主的剑道与我们谢家颇有几分相似，不知你到底师承哪位高人？我真想认识认识。”

张人凤平了平呼吸，转腕一挽剑，将胸前散下的一绺头发挑至身后，方才看向面前优哉游哉的谢玄度。

他冷道：“你很关心我的师父是谁？”

“谈不上关心，随口一说。”谢玄度见他好似不太高兴，也不追问了，笑嘻嘻地道，“我就是来问问张大境主，现在开云已大有好转，往后我会将他带在身边，张大境主接下来有何打算？可要离开了么？”

张人凤反问道：“你希望我走？”

谢玄度恐怕他误会，忙解释道：“我可万万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我就是想张大境主贵人事忙，也不好耽搁了你。”

张人凤似笑非笑，望向他的眼睛，道：“倘若我愿意教你耽搁呢？”

“……”

谢玄度一怔，只听得耳边微风阵阵，拂得头顶上空梨花簌簌作响，似是与他心脏一样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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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风起云涌（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