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岚君！”楚家一名族老怒喝道，“你先是私藏谢玄度这个半邪在家，又罔顾家族反对，私自与李湘神完婚，将祸事引入家门，全然不记得楚家处世立身的家训。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大罪，真要计较起来，足够驱逐你千百回了，可家主怜你小女儿一片痴心，愿意接纳李湘神为婿，不料你还敢贪恋家主之位，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

楚家一贯以“明哲保身”为原则，楚岚君近来这些举止着实为楚家招惹了不少麻烦，已遭族人不满。

无奈楚白虹对这个女儿甚是看重，平日里疼爱有加，楚岚君又是年轻一辈中天赋最高、修为最深的孩子，“斗明霞”的雅号就是放在其他仙府中也是有分量的，因此，就算族人再怎么反对，也无法撼动楚岚君这楚家大小姐的地位。

可如今，她夫君当场残杀楚白虹，楚岚君非但不手刃杀父仇人，竟还护着李湘神，楚家上下怎能不对她有所质疑？

“是不是李湘神蛊惑你这么做的？”

“有道理，李湘神在绿绮手下为奴多年，焉知不是狱界在背后搞鬼？！”

“大小姐，家主对你何等疼爱？甚至还想过将丹丘仙府都交到你手上，如今你竟为了一个成了魔的邪祟……好，好得很！我早就说过，家主之位不能传给女人，否则不知咱们家以后是不是都要该改姓李了！”

“说甚废话！杀了这对狗男女，为仙尊报仇！”

这一句句话如同锋锐的刀子，字字都要杀人，可楚岚君并不在意这些恶言恶语，她在意的是楚白虹。

她带李湘神回到家中的那一天，楚白虹就与她争吵过一场，往后数日，父女二人都在冷战。

今日李家、楚家要合审谢玄度，这桩麻烦也是楚岚君间接招致的，李肃林表面上恭恭敬敬地“请”楚白虹出面作见证，实则要挟的成分更大，楚白虹不答应也得答应。

于是楚白虹瞧见楚岚君就没有好脸色：“瞧你惹出的这些麻烦！谢玄度是什么腌臜货色，半人半邪的疯子，五大仙府的眼中钉，你惹上一个傀夜姬不算完，还与他来往？这些年好容易立起的名声，就如此不知珍惜么！？”

楚岚君反问：“父亲究竟是在乎我的幸福，还是在乎自己的清誉名声？”

平心而论，在楚岚君面前，楚白虹不是一个家主，而是一个父亲。

族人埋怨楚岚君为家族招致祸患，但在楚白虹眼中，这些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过错，他最恨的是女儿全然不顾自己的前途与性命，竟跟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李湘神结下同心婚契。

一个深爱着女儿的父亲哪里能忍受得了她这般轻贱自己？

可事到如今，楚岚君依旧一副拒不认错的模样，还敢对他这般质疑。

楚白虹气得脸都青了，冷言道：“你跟了这小子就是幸福了？好啊，我教养你那么多年，现今竟还不如一个外人，值得你这般要死要活的。既然如此，就与他一起给我滚罢！”

楚岚君也知自己与李湘神在楚家难以容身，早有交出羲和神鞭的打算，辞别父亲，不再让他生气，让他为难。

可楚白虹见她携着李湘神当真要走，竟更生气了，喝道：“你今日果真走了，往后就别再认我这个爹！”

李湘神在旁听着都笑了，这分明是疼爱楚岚君的，却因着面子，不肯先软下态度。

他一笑，楚白虹脸上更挂不住，忽地闪身过去，出掌狠狠打了李湘神一记耳光。

李湘神莫名着了打，捂住半边脸，有些茫然无措地瞧着他：“岳父大人？”

楚白虹咬咬牙，终是松了口，说：“日后你若辜负了她，我要你小子不得好死。”

李湘神听他言外之意竟是答应了，心中一喜，低头恭敬地拜道：“湘神不敢。”

楚岚君道：“您不生我的气了？”

“现在还有些气。”楚白虹睨了楚岚君一眼，将羲和神鞭丢还给她，吩咐道，“我懒得去管李家和谢玄度那一篓子破事，今日会审，就由你和你哥哥去处置，等了结以后，带着这小子一起来书房。”

“书房？”楚岚君怕父亲还要教训李湘神。

楚白虹一拂袖，哼道：“怎么？这些天为了一个李湘神跟全家人怄气，连晚膳都不肯陪当爹的吃了？”

楚岚君捧着羲和，已明白父亲是彻底原谅了自己，还肯接纳李湘神，终是展颜：“多谢父亲。”

如今羲和还教她握在手中，可楚岚君的手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楚白虹死了，他的尸身被暂时安放在主位之上，楚岚君与他隔得太远，遥遥望去，只能瞧见些微身影与满地鲜血，却瞧不见他的面容。

楚岚君撩起袍角，朝楚白虹跪下，她的神容依然冷傲，但眼中却已落下泪来：“是孩儿不孝。”

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随后揽袍起身，以指尖画咒，扬起羲和在符咒上狠狠一劈！

不过刹那，狂风骤起，遍地尘沙卷上凌霄，威力好似能遮天蔽日。一时间，楚家人都被这风沙中迷了双眼，什么都看不清了。

楚岚君趁乱，一手捉住李湘神，带他往府邸外逃去，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谢玄度瞧她起手画出“大浪淘沙”的符咒时，就知楚岚君打算要逃，于是他也借着风沙作掩护，先从一片混乱中逮到还在乱挥剑的梅开云，一把将这孩子挟在怀中。

梅开云两腿乱蹬，挣扎着要下来：“你拦我做什么？我还没打痛快！”

谢玄度将梅开云抱到狸奴的背上，说：“人都走了，还打什么？为了朋友出剑，才叫痛快，否则就是白惹麻烦。”

梅开云趴在狸奴身上，貌似可怜兮兮地认了：“听你的。”

说话间，张人凤已寻到他身边来，谢玄度匆匆递给他一个眼神：“楚家要乱，此地不宜久留。”

张人凤没打算收剑，面无表情地说：“可李肃林还未跟你道歉。”

“天爷，现在谁还在乎这个？”谢玄度简直无法理解张人凤在想什么。

这“大浪淘沙”的迷障撑不了太久，虽说没有这迷障，谢玄度也不愁自己离不开，但免不了又要听楚家、李家这些人婆婆妈妈啰嗦一大堆，无非就是细数他有多少罪行。

一想到这些，谢玄度脑壳就疼，比在寺庙里听和尚念经都烦。

他索性将指鹿剑一收，一下握住张人凤的手。

张人凤怔了怔。

有风沙在四周飞旋，这一方天地间，张人凤也只能瞧见谢玄度一个人，瞧见他俊而长的眉一扬，眼睛因为笑意而变得神采飞扬，那样子仿佛是要带着心上人私奔似的。

谢玄度冲他一眨眼：“凤哥儿，溜了。”

如此这般，张人凤哪里还能不听他的？

风沙渐渐散去，等众人能睁开眼睛看清楚东西时，楚岚君和李湘神早就逃了，就连张人凤、谢玄度等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位楚家族老觉得给这些人好生戏耍，怒而喝令：“追！”

“不必追了！”楚文君脸色发着病态的青，嘴唇苍白，说这一句，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仿佛能将肺咳出来似的，好容易才缓下一口气。

他再道：“列位长辈，父亲走得突然，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丹丘仙府的局势，将我父亲好好安葬。至于背叛家门的楚岚君和李湘神二人，联合其他仙府一同下发缉捕令，务必将这对叛徒捉回，要他们向我父亲以死谢罪！”

楚家一众族老与弟子跪下拜道：“我等谨遵少君法令。”

在这一干嫡传弟子中，有不少青年修士是拥护楚岚君的，他们没有在第一时间下跪，但眼下见此情形，虽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随之跪地：“遵令。”

李肃林冲他抱剑道：“李家愿助少君一臂之力。”

楚文君点了点头：“先行谢过。”

有李家弟子在李肃林身边，低声道：“七公子，现在谢玄度也逃了，我们当如何是好？”

此话教楚文君听见，他与李肃林解释道：“别担心，太微城不是谢玄度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他能安好无恙地离开，就算他好运了。”

楚文君说这话并非无中生有，楚家府邸坐落在太微城中，这太微城的城廓结构是按照八卦图建造的，道路繁多复杂，唯独“坤”门是生门，其他不是死路，就是迷宫，迷宫中还设有好多能杀人的机关。

外人一旦进入太微城，若不能精通奇门八卦之术，想走出去都难。

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可惜谢玄度一向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别人都以为他要离开太微，可他没走，非但没走，还偏偏去了楚家弟子云集的破帽儿山。

山林间，凉风习习，静夜中隐约能听到清脆的流水声。

狸奴驮着梅开云，一步一步踏在软绵绵的落叶上，走得尽量平稳。梅开云在楚家大闹一场，此刻已累得不知天南地北，抱着狸奴的脖子昏昏欲睡。

谢玄度回头瞧了梅开云一眼，见他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一时忍俊不禁，展开折扇轻摇着，道：“还是当小孩儿好啊，刚才都被气成什么样了，这会子还能睡得这么香。”

此地再无别人，这话自然也是对着张人凤说的。

张人凤想了想，道：“如若你心中不平，我拿了李肃林来，任你处置。”

谢玄度无奈一笑：“不必，现在楚白虹身死，楚家的地位可比折梅宗重多了，五大仙府都只会先去管这件事，哪里还有人在乎我冤是不冤？”

张人凤认真地回答：“我在乎。”

又一次直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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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魂梦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