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巧？还是你足够倒霉？”焦尾轻轻眯了一下眼睛，眼尾越发狭长，嘴角含着讥诮，“上次放你一马，这次你又落在本尊的手里……谢玄度，你猜本尊会不会杀你？”

谢玄度道：“你要真舍得杀我，就不必说这么多废话了。”

焦尾的手下奔雷也跟在一侧，此刻见谢玄度还是这么不知死活，气得脸色铁青：“尊上，让属下替您杀了他！”

谢玄度也不惧，笑眯眯地向奔雷招手：“奔雷，你好呀，把你的那条小长虫从房梁上解下来了么？”

一听他提及紫蟒，奔雷便想起自己在折梅宗找到它时，长长的蛇身被打成了一个死结，缠吊在房梁上，它不停地拼命挣扎，致使身上的鳞片都脱落了一大片，浑身冒血，已然奄奄一息了。

自己精心养育的爱宠给人这般对待，任谁都要恼恨，眼下再被谢玄度这么一挑衅，奔雷顿时火冒三丈，一下抬起右手，指向谢玄度。

忽地，一条紫色小蛇从奔雷袖中一下钻出，朝谢玄度飞去，转眼间溜上他的脖子，紧紧一缠！

这小蛇便是当日的巨蟒，因上次受伤惨重，奔雷只好将它蜕化成幼体，重新喂养。

冷滑的蛇信子咝咝地吐出，舔在谢玄度的脸颊上，这黏湿冰冷的触感令谢玄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玄度笃定焦尾不会要了他的命，但谁知道会不会用这等毒物将他折磨得半死不活，忙道：“喂，堂堂好汉，可不能这样欺负人。”

“你也知道怕？”奔雷得意地哼了一声，旋即下令小蛇咬他一口。

可奇怪的是，那条小蛇迟迟没有下嘴。

蟒蛇天性喜爱臣服于强者，先前与谢玄度交手两次，这紫蟒都败了阵，上一回还吞食过他的鲜血，此时嗅见谢玄度的气味，对他唯有好奇与喜爱，却并无杀心。

谢玄度给它舔得脸颊痒，哈哈笑起来，道：“奔雷，你这条蛇是不是雌的？它爱我爱得神魂颠倒，都不听你的话啦。真没办法，谁教我是一个这样讨厌又这样讨人喜欢的家伙。”

奔雷大失面子，急道：“哪有你这样不要脸的！”

谢玄度腹中还有一篓子话，等着跟他斗嘴，论骂架，他绝不肯输阵。

不料焦尾手中的那把万骨枯一挥，吓得谢玄度一闭眼，紧接着，他囫囵个儿狠狠砸在地上，摔得尘土飞扬，狼狈不堪。

焦尾没斩断他的脖子，而是斩断了那根吊着他的藤蔓。

奔雷看焦尾又对他手下留情，道：“尊上，何故留他性命？难道还任这人活着去狱界，从邪无极大人手中接任大统领之位吗？区区半邪，趁早杀了干净！”

谢玄度吃了一嘴的土，骷髅士兵又将他从地上架起来，直捆成个粽子。谢玄度也不反抗，一边负起双手配合着被绑，一边点头同意奔雷的话，附和道：“就是，就是。”

“你这般想死，本尊偏要你好活。”焦尾冷道。

“尊上，莫中了他的计。”奔雷气道，“要不是邪无极大人有令，要找回谢玄度，咱们也不必再回折梅宗来！眼下被困在这黑雾中多日，反正天不知地不晓，只管杀了他，回去以后就对邪无极大人禀告说，谢玄度死在这迷障当中，想必邪无极大人也无从怪罪。我等对尊上马首是瞻，愿奉尊上为下一任大统领！”

谢玄度一听，原来焦尾听从邪无极的命令，找他回去继承大统领之位。只不过奔雷一干人对这等命令并不服气，殷切期盼着焦尾能杀了谢玄度，从邪无极手中接过大位，统治狱界。

谢玄度很难不赞成：“说真的，这倒是个绝妙的主意。”

焦尾冷笑一声，睨向身边的奔雷，手中万骨枯一上挑，不过眨眼，就削掉了奔雷的左臂膀。

鲜血一时泉涌，奔雷顿时疼得跪地不起，但他没有叫喊，咬着牙竭力忍耐，颤声说：“尊上……属下、属下……”

得益于妖邪的体质，这条手臂还会再长出来，只是这时的疼痛是剧烈且真实的，也算是极为残酷的惩罚了。

焦尾冷冷吐出一句：“你该知道，本尊最讨厌叛徒。”

“属下知错。”奔雷额头涔涔冒汗，却对这等惩罚毫无怨言，抱着断臂退到一旁。

谢玄度轻叹道：“焦尾，你下手够狠。”

“本尊教训自己的手下，无需旁人置喙。”

说话间，焦尾一把掐住了谢玄度的脖子。受到焦尾掌间魔力的侵扰，谢玄度左眼眶里的妖瞳一下泛起金色的光芒。

连谢玄度也无法否认，这是他们同为魔道的最好证明。

可惜，他是个半邪，连妖瞳也只有一只。

“生得这么一双眼睛也真够可笑的。”焦尾嘲讽道，“谢玄度，不人不鬼的东西，何处能容得下？”

方才谢玄度还斗嘴斗得起劲，得焦尾这句，他却没再反驳什么。

“不过你放心好了，邪无极要你活，天底下就没人能从本尊手中杀得了你。”焦尾神色倨傲。

谢玄度讪讪道：“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他出口讽刺，想削削他的脸面，可焦尾却是不卑不亢，坦然道：“邪无极救过本尊一命，对本尊亦有知遇之恩，向他称臣又如何？”

要不是双手被绑着，谢玄度都要抱拳，诚心敬一声：“好一个‘忠威将军’！”

焦尾不买他的账，哼了一声，道：“本尊同样讨厌阿谀奉承。”

谢玄度嘿嘿一笑，少得同他打这些口水仗，言归正传道：“你们被困在此间多久了？”

焦尾道：“五日有余。”

谢玄度心道那他要比楚岚君他们一行来得早，便问：“可曾见过什么人？”

“你算人吗？”

“咱们说话归说话，你不要骂。”谢玄度道，“这样好了，你给我松绑，我带你们出去。这阵法名叫葬魂棺，轻易破不开，我需得到一个重要的地方见一个重要的人，才有可能得知破阵的关键，你这样绑着我，我走路不自在。”

焦尾挑了一下眉：“不自在？”

谢玄度认真地点点头，道：“是啊，不自在。”

“那就好。”

“哎？哎！”

他手下的骷髅士兵立时勒住绳索，一把扯紧谢玄度，牵着他跟在焦尾身后。

谢玄度也只得认栽，乖乖地往前走。

他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见此地竟不是在龙岗山，而是在龙岗镇中。

四周房屋楼阁林立，店肆旗帜招扬，依稀可见往日繁华之景，然而此刻黑雾弥漫，每走一步就能瞧见街道上横陈着数具凡人的尸体，他们的肉身早就被黑雾当中的怨灵蚕食殆尽，唯余下一副骨架。

满目皆是枯骨，说不尽的破败萧索。

谢玄度越看越心惊，怎么也没想到葬魂棺如今能厉害至此。这便是那位明武帝李灵均的天子之怒么？当真是伏尸千里，寸草不生。

焦尾问：“你可找得到出去的路？”

谢玄度实在担心楚岚君一行人，不再同焦尾计较这许多，对他道：“教你的骷髅士兵都提上风灯，出城去。”

有谢玄度引路，他们在天彻底黑下之前来到龙岗山的武德真君庙附近，但见此处并未受葬魂棺的侵扰，周遭树木郁郁苍苍，树下接连搭着不少草棚子。

而真君庙上方悬着四面金黄符咒，分镇东南西北四方，形成一个无形的结界，任那些噬人的黑雾如何厉害，也犯不进这真君庙中。

谢玄度加到这些符咒，惴惴不安的心顿时落下了肚，这一瞧就是楚岚君楚大小姐的手笔。

这般想着，前方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带着惊喜：“谢玄度！”

谢玄度眼睛也亮了：“开云！”

梅开云手持长剑，正在庙外巡逻，远远瞧见一个身影，还以为是妖祟，近了一瞧才知是谢玄度，忙不迭地迎上去：“你终于来啦！怎么就你一个人，我师父呢？”

听他问起张人凤，谢玄度舌头一僵，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说：“苦行境有事，他就回去了。”

“啊，原来是这样。”梅开云一下子很失落，“可他、他要走，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是因为我缠着他学剑，太吵太烦，便讨厌我了么？”

“那不会，他讨厌的人是我。”谢玄度小声叹了一句，不待梅开云再问，安慰道，“放心好了，有缘自会再见。你要想他，日后也可去苦行境找他玩。”

“也是。”

梅开云很喜欢张人凤，就像喜欢谢玄度一样，他本来还为张人凤的离开伤心，但想到谢玄度有那么深的见识，以后同他一起去苦行境，也定然好玩得紧，前路是那样的广阔而自由，他就顾不得伤心了。

一垂眼，梅开云旋即瞧见谢玄度的手竟被绑了起来，惊道：“咦？你怎么给人绑住啦？”

谢玄度颇为尴尬，呵呵笑道：“此事说来话长。”

谢玄度稍稍一侧身，梅开云才发觉他身后竟还跟着一行人，与其说人，却不如说是一堆骷髅士兵，为首的那个手持枯骨刀，正拿一双黑漆漆的、满是冰冷的眼睛盯着他。

梅开云到死都忘不了这么一双眼睛，勃然变色，惊喝道：“焦尾，是你？！”

他果断挡在谢玄度身前，赫地拔出剑，指向焦尾。

焦尾不识得眼前这孩子，更不知他为何对自己有这样大的仇恨，猜测着当是哪家名门正派的弟子，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这才与他刀剑相向。

只是瞧这孩子手中的长剑甚是朴素，不似养出剑灵的，当是修为极低。可这般低的修为，在危机关头，还本能地将谢玄度护在自己身后。

他笑了一声：“你年纪不大，胆量不小，就不怕死么，也敢拿剑指着本尊？”

“你杀我爹爹，我与你不共戴天！”

焦尾禀性孤傲，并不想问这其中缘由，甚至都不否认，只道：“本尊杀过的中原人太多了，你爹爹又是哪路货色？本尊并不记得。”

谢玄度几欲张口不得，想解释都来不及，焦尾这句话已然将梅开云惹火。

梅开云登时恨得眼睛通红，说话的声音都在抖：“我爹爹是折梅宗宗主梅敬亭，我叫梅开云。焦尾，你还我爹爹命来！”

打起来，打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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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魂梦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