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人凤眼睛一眯，正要出剑，谢玄度却伸臂拦住他，目光还在注视着谢玄鸿：“我自己来。”
众人见这二人竟要动手，默然后退，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鸳鸯一出，谢玄鸿右手先擒长剑，短剑搭在长剑上，飞了个漂亮的剑花，很快也给他左手握住。
谢玄鸿双臂前后一展，鸳鸯双剑上掠过去一道雪冷的光。
谢玄度看着这双剑，久久不言。
原本谢玄鸿跟他一样，使的是单手剑，后来谢玄鸿左腿成了跛的，受限于身体上的残缺，修剑的境界迟迟不能再进一步，加上谢断江也逐渐看出谢玄度在剑术方面的天资，开始将毕生所学传授予他，指点谢玄鸿的时间也变少了。
谢玄鸿虽然嘴上没有过一句埋怨，但到了晚间，他就会趁着同门睡觉时，跑去演武场偷偷练剑。
谢玄度撞见过一次，那一整晚，他就看着谢玄鸿一次又一次地跌倒，再一次又一次地从地上爬起来，满额汗水，满身狼狈，他的剑法里充斥着不甘，充斥着痛苦……
那夜过后，谢玄度连剑都练不下去了，他终于知道，自己就算不争不抢，也会在冥冥中分走了谢玄鸿原本拥有的一切。
少年的想法也很简单，他必须将这一切还回去。
于是他放浪形骸，不学无术，处处忤逆谢断江，疏于修剑，他爱喝酒，爱弄曲，爱斗狗，爱一切不务正业，花间仙府的百姓提到谢家大公子，都道他是一等一的纨绔浪子。
谢玄度如此，只盼家中长辈能知道自己是多么一个不堪大用的人，从而转头再去关心谢玄鸿。
做法堪称幼稚，十分的天真，以为这便是对谢玄鸿好了。
直到谢玄鸿将他从乐坊的脂粉堆里拎出来，谢玄度见着他脸色阴沉沉的，不大高兴，还趁着醉，不知死活地去摸他腰际的痒，想惹他笑，可谢玄鸿却端起一盆水，泼醒了烂醉如泥的谢玄度。
谢玄度清醒过来，正对上谢玄鸿怒极的一双眼，才知他是真的在生气了。
他解释，可谢玄鸿却对他说：“你这样，只会让我感觉自己更像个废物。你看出我悟性不如你，可怜我，所以才想着将一切让给我。”
谢玄度忙举手发誓：“我要是这样想过，天打雷劈。”
谢玄鸿却说：“你没有，又为什么这样白白浪费自己的天资？哥，你知不知道，我最开心的一回，就是看你在演武场使出那招‘一剑定乾坤’，那是我练了很多年都没能成就的一剑，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因为仰望着你，我才能一直一直努力修剑，不论跌多少个跟头，摔多少次，都不曾有过退缩。可现在你却说你不想练剑了，这算什么？”
谢玄度哑口无言：“我……我不是……”
“哥，你真想对我好，难道不应该到我身边来么？不是疏远，不是逃避……对底下那些师弟师妹，你都愿意亲自指点，一招一式地去教他们，为什么却不肯瞧瞧我的剑法？”
谢玄度自知这样是大错特错了，诚心向谢玄鸿道歉：“都是哥哥不好，我这便回家去，跟三叔认错。你要是……要是爱看我耍剑，我天天舞给你看，什么‘一剑定乾坤’，还有更了不起的剑法，我创出来，也统统教给你，好么？”
谢玄鸿笑了，一瘸一拐地跑向谢玄度，紧紧地抱住了他：“好！”
谢玄度没有食言，他为补谢玄鸿不足，开始研修长短剑的路数，与谢断江一同创下一套双剑剑法。
后来他至雪山之巅，费尽周折斩杀了一头冰龙，取得它一对龙角，淬入精钢当中，请能工巧匠制成这一口长短双剑。
谢玄鸿对此爱不释手，取名“鸳鸯”，剑法修为也臻至另一番新境界。
昔日赠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这鸳鸯双剑却是直接奔着谢玄度的命门而来。
兄弟二人对彼此的剑法都不陌生，交手既是纠缠，一时间难分胜负。
谢玄鸿步步杀招，剑法路数越发诡谲多变，十分不可理喻。
跟他如今的行事一样，不可理喻。
谢玄度拆解他双剑，忍怒道：“没有真凭实据就要给人定罪，是非不分，与污蔑何异？你如今身为谢家少主，位高权重，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花间谢氏一族性命皆系在你一人手上，怎能随意……”
谢玄鸿眼色阴冷至极，雌剑一下从刁钻的方向突入，险些刺伤谢玄度，他道：“一个背叛家族、抛弃一切的人，有什么资格来教我做事！”
谢玄度嘴巴里一涩，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是了，谢玄鸿如今这样，可不都是教他害得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对谢玄鸿说这些话？
谢玄鸿怒上心头，手中双剑连攻，架势咄咄逼人，恨然道：“我当然是非不分，爱冤枉人，这些年还冤枉了不少，怎不见你回来鸣不平？偏偏是张人凤……偏偏是……张、人、凤！”
话至最后，他已咬牙切齿，右手雄剑如疾风一般刺来。
他这一剑，将重心压在右半身，谢玄度在躲避之后几乎是下意识攻他左侧。
谢玄鸿反应亦是迅捷，左脚果断后撤，如果他没有残疾，任是谢玄度也伤不了他分毫，可偏偏事不如人意，腿骨中传来的冷痛让他一下失去支撑。
众人见谢玄鸿竟要摔倒，不由地一阵惊呼。
“飞羽！”
谢玄度心底一紧，赶忙去抓他的手。
谢玄鸿踉跄着后退两步，已然稳住重心，抬眼见谢玄度的手伸过来，以为他还要出招，心灰意冷至极，手中雌剑一游，直接斩向他的手腕！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剑光飞来，往那柄雌剑上一撞。
剑尖立时偏了方向，一下从谢玄度手臂上划过去，赫然一痕血口裂开，鲜血泼溅而出。
谢玄度大痛，鸳鸯雌剑上还蕴藏着冰龙龙角的寒意，一下冷彻他整条手臂。
方才挡剑的自然是张人凤。
此刻他已召来仪在手，立在谢玄度身前，冷目瞧着谢玄鸿：“谢玄鸿，你明知他不会杀你。”
谢玄鸿见谢玄度受伤，先是愣了一瞬，此时见张人凤为他出手，心中升起滔天的怒与恨：“是么？所以你想来替他领死？”
谢玄度握住疼得发抖的手臂，道：“到底要怎么说，你才能信我？张人凤跟这些事没有干系。”
“别说我没冤枉他，就算真冤枉了，又能如何！”谢玄鸿又盯向张人凤，握剑的手越攥越紧，“谢家与你，也非这一日之仇。”
张人凤淡淡道：“既如此，我奉陪到底。”
就在这时，铁书铜琴楼外传来一道慵懒散漫的声音，这说话之人又似身在天外。
“诸位想打，怎不挑了个更好的地方？”
在长街上，微风吹起一排五彩的条旗，旗杆上挂着驼铃，此刻也摇得叮叮当当，一行人渐渐走近。
有八名奴仆共抬一顶描金镶玉的轿辇，轿辇上罩着软纱轻幔，隐约可以瞧见里头半卧着一位年轻的公子。
待得进了这楼中，纱幔一掀，众人见这公子一身黛紫神袍，脚踩一双飞银仙靴，气质清贵无边。
他长发散着，只左鬓处编起发辫，完整地露出左耳，沿着耳骨的形状挂了一方精致的银饰，配上那华美的面容，看上去竟有说不出的神俊。
人还未张口说话，眉眼已含三分笑意。
众人见他掌中握着一方紫琉璃雕成的睡猫，便认了出来：“琉璃猫？！”
此人正是贺金吾，字银汉，号“琉璃猫”。
说话间，贺金吾已走下轿辇，目光游弋片刻，定在说话那人脚下那一地碎瓷片上，道：“你脚下这对瓷瓶，我的，不算零头，合计一千八百五十四两。”
终于出场了=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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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琉璃猫（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