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梢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内,身旁守着洛三月。
“醒了?”洛三月的声音放得很轻,小心地将他扶坐起来。
阿梢感觉恢复了不少,四肢百骸涌动着陌生的暖流,昏睡期间显然得到了治疗,只是不知用了什么药,效果竟如此之好。
“沐冬呢?阿梢没看到沐冬的身影,仍记得昏迷前沐冬与域外魔君在那玄妙空间中战斗的场景,担心他出事,急忙问道。
“他没事,在外面呢。” 洛三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安抚,扶阿梢下了马车。
出了马车,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而来。马车停在林间空地上,清冷的月光勉强穿透枝叶,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江凉背靠着一棵老树闭目养神,燕瑾威和另外四名聚星境护卫围坐在一小堆篝火旁,调养生息。不远处,沐冬正与一个陌生的身影低声交谈。
沐冬敏锐地察觉到动静,立刻中断谈话,和那人一起快步走了过来。
“醒了,感觉如何?”沐冬关切道,同时将一件披风披在阿梢肩上:
“夜里凉,别生病了。”
“我灵力已经恢复了。” 阿梢没有说自己已是聚星境不会着凉,只是顺从地将披风拢好,目光随即落在沐冬身旁那个陌生男人身上。
男人素色长袍,面容俊朗,气质沉稳。阿梢凝神细看,竟觉得对方眉眼间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可自己分明从未见过此人。
“这是言大当家。”沐冬给他介绍到。
“呃——二先生的兄长!大当家好。” 阿梢瞬间恍然,那熟悉的轮廓与言二先生确有几分神似!
也立刻明白自己伤势大好定是用了言大当家带来的药,连忙躬身:
“多谢大当家相助。”
“顺路罢了,无需道谢,人族还要感谢你前往北原加固封印呢。” 言大当家语气温和,目光落在阿梢身上,带着一种长辈看晚辈的包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你坐着好好休息。” 沐冬摸了摸他的头。近半年未见,阿梢长高了不少,他既欣慰又担忧:
“其他的事别多想。”
阿梢闻言便知沐冬还有要事与大当家商议,默默走到篝火旁,在沉默不语的燕瑾威身边坐下。跳跃的火焰带来一丝暖意,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冰冷。
“你的伤势如何了?”阿梢问。
“用过丹药,已经无碍了。”燕瑾威的声音低沉沙哑,沉默片刻后,自嘲道:
“之前还信誓旦旦说会护送你到北原……没想到差点折在柳台。”
“对方是四斋之主,还有域外魔君,你已经尽力了。”阿梢声音低沉,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询问:
“柳台城……”
他欲言又止,但是燕瑾威明白他想问什么,他沉重地、极其缓慢地叹了口气,最终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阿梢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跳跃的篝火上,火光在他漆黑的瞳仁里跳动,却照不进丝毫暖意,一股巨大而无形的力量狠狠扼住了他的胸腔,仿佛要将他的心脏连同呼吸一起碾碎。沉重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让他窒息:
“是因为我。” 他近乎无声地嗫嚅着,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枯叶,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沉凝的夜色里。
燕瑾威看着少年低垂的、被阴影笼罩的侧脸,心头也是一阵刺痛。
“别往自己身上揽!阿梢,牺牲在所难免。”燕瑾威并不希望阿梢如此自责:
“你想想,若你没有完成北原封印,待魔族攻向南方,别说柳台,连长风、倾海、神都都将化为焦土,沦为一座座死城,南方会陷入战火之中,生灵涂炭,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所以,阿梢,不要想着过往的牺牲,要想着胜利之后的和平。”
牺牲在所难免,他听过太多遍了。他并非不懂,也并非不愿牺牲自己——若能换来安宁,他甘愿粉身碎骨!和平来之不易,但和平得到的代价,为何要落在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身上,为何要落在他珍视的朋友、家人身上,看着他们因自己而受伤、甚至死亡,这种痛,远比死亡本身更让他难以承受,每一次呼吸,都像咽下带血的砂砾。
不远处,沐冬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坐在篝火旁、几乎蜷缩成一团的单薄身影。他的眉头紧锁,喉间逸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那孩子,又要钻牛角尖了。”
“他心地善良,重情重义,这一点和沐秋很像。”言大当家的目光也落在阿梢身上,说起故人的名字,声音中还带着怀念:
“这一路北上,凶险万分,你要好好保护他,开导他。”
“我会的。”沐冬点头,眼神锐利如刀锋,声音斩钉截铁:
“我不会让姐姐的结局重演。”
言大当家沉思一会,再次开口:
“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神都了,这一路上,麻烦你多留意,若是找到了他,就传信于我。”
“我会多加注意,但是大当家又为何笃定他会前往北原呢?”沐冬能感受到言大当家语气重的执着,知道他很看重这件事情,这也是言大当家北行的目的,对他们施以援手,也只是因为顺路遇到了罢了。
“他一定会的。”言大当家仰头看着那轮圆月,良久长叹了一声,那叹息里蕴含着一种洞悉命运的无奈和悲凉:
“他和阿梢一样,生来就背负着使命,走在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上。”
晨曦终究刺破了沉重的夜幕,驱散了夜的冰冷。一轮红日自地平线跃然升起,阳光洒向大地,透过林间的枝叶,落下了斑驳温暖的光点。两支队伍在晨光中分道扬镳,阿梢、沐冬、燕瑾威等人毅然北上;言大当家则带着落梅斋的人南归,身影迅速消失在了林荫深处。
有沐冬这位亚圣强者坐镇,北上的路途一场顺畅,没过多久,便到达了北境城市——枯桑城。
甫一进城,沐冬一行人便感受到了与南方各城截然不同的氛围,黄沙漫天,妖魔混杂,来往之人,皆携带着兵器,每一束投来的目光,都带着憎恶与毫不掩饰的敌意。若是这些目光有实体,那么沐冬一定是被万箭穿心的那一个。
“他们好像很恨你的样子。”阿梢靠近沐冬,轻声说道。
沐冬让他不要在意,他自己也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枯桑城于他而言,并非闪地,年少为追杀魔修,他来过枯桑城一次,过程并不愉快,此刻那些充满恶意的注视,不过是旧日情绪的灰烬。他神色淡漠,周身无形的强大威压自然流转,让那些将手按在武器上的路人,不敢轻举妄动——想杀他,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
他们在城中寻了家干净的客栈落脚休整。
客栈一楼陈设简单,寥寥几副桌椅,店内没有一个客人,只有一个店小二坐在靠近后门的桌子旁,心不在焉地擦拭着桌面,身材高大的掌柜靠在柜台后,慢悠悠地擦拭着酒罐,后院隐约传来锅勺碰撞的声响和食物的香气。
“上几道热菜,要快。” 江凉言简意赅地吩咐完,众人分坐两桌:沐冬、江凉、洛三月和阿梢一桌;燕瑾威及其几名护卫另坐一桌。
沐冬甫一落座,锐利的目光便锁定了那个擦桌子的店小二,沉声道:
“小二,上茶!”
小二闻声抬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垂着眼皮,拎着茶壶过来,默不作声地为沐冬这桌四人逐一斟上茶水。他动作寻常,眼神始终落在茶碗里,只是在给阿梢倒水时,那低垂的眼帘似乎极快地抬了一下,目光在阿梢身上掠过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沐冬心中戒备更甚。有阿梢在侧,他更不愿节外生枝,只暗暗提高了警惕,希望能平安渡过此地。
不多时,后厨便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众人默默用餐,气氛略显沉闷。
酒足饭饱之后,燕瑾威起身走到沐冬这桌坐下,低声道:
“我已传信炽北军,让他们派人前来接应。应该很快便有回音。”
“嗯。”沐冬应了一声,一直警惕着周围,身处这座敌意弥漫的城池,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太多人想要他的命了。
江凉第一次来枯桑城,对这座城池很是好奇,他在客栈门口望着外面来往的人,目光突然被客栈门口悬挂的灯笼吸引了,灯笼之中没有灯芯,只有几颗绿草。
“咦?这个灯笼里面没有灯芯?”他指着灯笼,疑惑道。
“这是引路草,枯桑城边境特有的一种草,会在夜里散发光芒,能指引方向。”洛三月走南闯北,见识颇广。
“枯桑城常年被瘴气困扰。“阿梢也走到洛三月和江凉身边,抬头凝视着那盏空灯笼:
“而引路草,还能让无形的瘴气显出行迹。”
话音落下,凛冽的北风卷着细密的雪粒呼啸而至,十二月了,北境最严酷的寒冬已然降临。枯桑城的街巷在风雪中更显萧索,行人寥寥。这座城在冬日里总是死气沉沉,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在饥寒交迫中苦苦挣扎,许多人熬不过漫长的酷寒。他们想要活下去,便铤而走险修行魔族的功法,可一旦沦为魔修,被炽北军发现也只有死路一条。
活着,对枯桑城的许多人来说,真的很难。
风雪渐渐稠密,织成一片朦胧的帘幕。透过翻飞的雪影,阿梢忽然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艰难地朝着客栈走来。
“阿梢——!”一个清朗欢快的嗓音穿透风雪,像一道暖流瞬间融化了阿梢心头的阴霾。
“丁大哥!”阿梢惊喜地跳了起来,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但这声欢快的呼喊,却让客栈内的沐冬不易察觉地皱紧了眉头——怎么到哪里都能碰上这位乐天派的贵公子?
破开雪幕而来的,正是丁修渡和辛致,他们身后还跟着几名身着炽北军制式甲胄的军士,肩头落满了雪。丁修渡和辛致抖落身上的寒气,与江凉、沐冬等人拱手寒暄;那几名军人则径直走向燕瑾威,肃立复命。
“真没想到会是你们来接应。”阿梢难掩欣喜,毕竟阔别已有小半年。
“我们接到消息,说要在枯桑城接人,就猜到八成是你。” 丁修渡一落座,便亲热地揽住阿梢的肩膀,眉飞色舞地讲起了分别后的经历,从枯桑城的奇闻异事到北疆戍边的点滴,滔滔不绝。
辛致则走向柜台,与老板熟稔地攀谈了几句。
众人稍叙片刻,沐冬沉稳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风雪不等人,我们即刻启程,目标——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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