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缘狱中来相见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醒了荆陵。

刑部梅尚书抓着荆陵的肩膀:“醒了吗?!”

荆陵脸颊火辣辣地疼,嘴里一股血腥味儿,疼得皱眉但如梦初醒:“梅尚书,某没有杀人。”

梅尚书和荆陵的父亲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又同时沉默。

荆陵环顾四周,知道能待在这里,已经是栅栏外两人竭尽全力争取的结果,恭敬地行了拜首礼:“大腿上的伤是三日前妖医缝的,药也是他上的。”

出人意料,一个时辰后跟着狱卒进来的,不是尹燃,而是小门童甘草,圆圆的小脸,大眼睛,梳总角,衣服合身,举止有度,嗓音软糯:

“不死医馆门童甘草,见过荆十三郎,日安。”

“我家主人说他要去死,若没死成会继续开医馆,这是主人留给您的信。”说完从衣服里抽出一封信,正折反折成纸莲花,恭敬地塞进栅栏缝里。

“信只能荆十三郎看。”

荆陵戴着重枷咬牙切齿地问:“你家主人去哪儿死了?”

甘草很恭敬:“主人没说。”

荆陵坚定地看向梅尚书:“他肯定知道什么,他死我死。”

梅尚书一拍荆陵父亲荆七郎君的肩膀:“找他!”说完,抱起甘草匆匆离开。

荆陵瘫坐在草甸上,小心翼翼地拆“纸莲花”,纸页有暗纹而且厚实,但质地偏硬,似乎哪里摸过这种少见的纸页……费了不少心思才完全拆开。

从信封里取出信,气得骂人,就是之前在不死医馆签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那张纸,很快又发现异样,这纸厚得过分。

试了蘸水、试了对光又试了蒙黑,荆陵和这张纸较上劲了,终于在纸面右上角摸到一个极小的硬质突起一捏,纸页背面又垂下一张大小完全相同的纸页。

一变二?

新出的第二页,是尹燃堪称癫狂的草书:“你命是我的。”

纸页从荆陵指尖掉落,鲜红的印泥和自己的笔迹清晰无比,刺痛双眼。

尹燃这个妖医到底谋划了什么?一阵寒意从脚底逆行向上,直蹿后颈。

……

事实上,尹燃的所做所为是荆陵参不透的谜,就像这个人凭空出现在国都城外槐树林开了家医馆,到现在已经五年。

可大理寺派出人手去追查尹燃时,他出生地和年月不详,除了他是郎中其他一无所知,这才是他可怕的地方,行事如此诡异,却没半个人怀疑。

包括特别相信自己的直觉,并因此断案无数的荆陵,潜意识里觉得尹燃古怪但不危险,现在才知道他很危险并擅长隐藏。

这种感觉糟透了。

更糟的是,不远处的大牢门打开,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荆陵倏地睁大双眼,甚至还不愿相信自己的双眼,尹燃一身黑衣戴着重枷摔进了自己的牢房。

尹燃的兴致很好,一个翻身坐好,倚在角落,上下打量胡茬半脸的荆陵。

荆陵却看向牢房外:“怎么回事?”

没想到的是,外面只有门童甘草:“荆十三郎,我家主人去烧陈记药铺……”

“你疯了吗?!”荆陵觉得尹燃真是个疯子,陈记是国都城最大的药材铺,从开门到打烊,永远都有人排队。

尹燃看荆陵的眼神满是不屑,却一言不发。

荆陵的父亲荆邑是国子监教习儒经的老师,荆家是书香门第,荆陵往上一辈几乎都是国子监的老师,他的平辈也都走了上一辈的路,只有他打小舞棍弄棒,寻衅滋事,是老荆家的黑羊。

荆邑为这个黑羊儿子操碎了心,奔波两三日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听到儿子怒斥尹燃,不由地怒从心中起:

“要不是尹郎中,你斩立决都已经判了!”

荆陵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听完老父亲的话以后才明白,尹燃用了一招“围魏救赵”,招式奇特,效果极佳。

尹燃烧了陈记的旗幡,“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理由是陈记卖假药材,导致自己的秘药效果大打折扣,卖假药伤风害理,就该付之一炬。

陈记当然不卖帐,掌柜拿着帐册和出售的药材摆出来与尹燃当面对峙,看热闹的病人和家属把药铺围了个水泄不通。

尹燃不紧不慢,逐个检视确定根根都是好药材,却又反问:“既然相同的药材,相同的药方,相同的制药,为何功效大减?”

掌柜气得胡子都翘了:“尹郎中,你这话怎么说的?你可是我家的老客人,你出价高,我们一向都把最好的药材给你!”

尹燃一语惊人:“大理寺少卿雨夜追捕,腿部伤口深又大,里外缝了十六针,他失血多又奔波,所以我给他下了猛药,至少要睡个五日五夜才能醒。”

“以前每次都很有用,这次怎么服药后的第二夜就能去平康坊胡姬酒肆杀人?”

掌柜的一时语塞,尹燃作为不死医馆的少年郎中声名显赫,这么多年都是陈记的老客户,而且他买药非常舍得,从不在药钱上抠搜。

而大理寺少卿连杀五名胡姬的消息,已经在国都城议论了好几天,各种揣测传闻层出不穷。

尹燃当众闹事并说这些,围观的百姓、赶来的不良人、甚至京兆府和大理寺的官员们都听到了,效果也非常明显。

立刻被押去大理寺受审,同时拿出同一批制成的药作证。

大理寺狱最不缺受伤的囚犯,接受试药的囚犯们还真就一睡不醒,怎么叫都不醒……直到现在还睡得格外香甜。

就这样,应和帝在众臣力谏中同意等这项测试结果。

毕竟大理寺少卿杀五名胡姬震惊国都城,但如果他是被人设计栽赃并成功的话,满朝文武都很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这已经事关大梁律法与立国之本,众臣也从这件事情嗅到了潜藏的杀机,谁设的计?如何谋划成功?又是谁要荆陵死?

太多问题随之浮出水面。

刑部梅尚书问尹燃:“如果药材是真,药效也是真,那荆陵到底是怎么回事?”

尹燃浅浅一笑,不慌不忙地回答:“梅尚书,刻意假扮荆十三或者朝中任何一位大臣,对有心人来说并不难。听说过傀儡舞戏么?”

“大般若寺最近有傀儡舞戏演出,哪位有兴趣可以去瞧一瞧,青天白日都可以假乱真,何况是深夜。”

“一场令人赞赏的傀儡舞戏演出,台面上下都要全力配合多年,非一人之功。”

尹燃只是三两句话,就点破了荆陵杀人的谜局,刑部和大理寺立刻忙碌开来。

之后,尹燃就被收押进牢,和荆陵关在一起。

荆邑深深向尹燃行了个礼,又匆匆离开。

尹燃好整以暇地欣赏荆陵错愕、尴尬和多变的表情:“不白帮,子债父偿,荆师已经把你欠我的六万贯结了。”

荆陵牙根痒痒的,这个尹妖精真让人又气又恨又无奈。如果有幸能洗刷冤情,回到荆家肯定还有一顿结结实实的家法伺候。

总之,命算是暂时保住了,荆陵过度混乱的脑子里突然蹿出一个念头:“你对我下药?!好大胆子!”

尹燃的眼神渐渐严厉:“不死医馆的名声比你命更重要,不下药你能乖乖休养?你以为之前那么重的伤,怎么次次能养好?”

荆陵后颈又一阵寒意,尹燃这么了解自己,显得自己很蠢。

尹燃的眼神充满危险:“你稍有不满意就烧我医馆,我给你下药为了你早日康复,这已经是以德报怨了,别得寸进尺。”

“还有,你的命属于我,对我客气些。”

荆陵身体本就受损需要休养,偏偏被人嫁祸躺在胡姬酒肆的血泊里,又是泼水又是重枷,全身力气只有平日的两成,连和尹燃逗嘴和视线恶斗的力气都没了。

再想到父亲知道自己在不死医馆的所作所为,回去肯定不会轻饶,一时觉得自己像只吱吱不已的知了,被尹燃捏在了指尖,一败涂地。

但荆陵的傲气不会因此磨灭,只是平静地问:“你要我干什么?”

尹燃举着手指竖在嘴边,神情像猛兽俯视到手、无法逃脱的猎物,用嘴形无声回答:“出去再说。”

荆陵绷直的后背顿时颓了,绷得快断了的紧张神经终于断了,闭上双眼的瞬间睡了过去,虚弱的身体越来越歪,直到倒在尹燃的肩膀,重枷相依。

牢房顶的草皮散了,细碎的月光透过缝隙照进来,照着乱舞的浮尘,给他们的头发衣服上洒了一层朦胧的银光。

巡视的狱卒们来来回回,经过每个牢房都会重敲一下以示威吓,但会避开这里,向尹燃投去尊敬的目光。

尹燃闭眼倚栅栏,听到狱卒路过会点头示意。

无声又默契。

甘草被特许留在牢房外,蜷成小小一团缩着睡觉,小手抓着尹燃的一点衣角,睡得很安心,粉嫩的嘴角时不时会上扬,好像梦里有开心的事情。

大理寺狱中,震天响的鼾声、叫骂声和争吵声此起彼伏,但不妨碍荆陵昏睡。

而尹燃自始至终都只是闭目养神,顺便感慨,起热的荆陵靠在身上还是很舒服的。

当镂进的月光变成晨曦,夜色渐远,狱卒高喊:

“荆十三,尹燃,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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