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清醒，林昭立刻按下了手环上的计时器。

时间显示9分28秒。

这次她没有一毫秒的犹豫，立刻进入了下一次死亡，她再次按下计时器，割断脖颈。

旋涡出现在她面前，这次她看见了一双西裤和皮靴。

林昭乍然一惊。

这里除了他、元烬和那个不知来历的老人，竟然还藏着第四个人？！

但不及展开更深入的思考，她再次失去了意识。

第三次醒来，手环上显示时间只用了9分钟。

这证明了林昭之前的推断是正确的。

她的“牺牲”换来了成果，林昭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再次挥刀，血液飞溅，林昭的身影重重倒下，又挣扎爬起。

如此重复不知多少次，飞溅的血液一层层重叠，整个房间都像是被浸泡在血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林昭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地方，她的手上沾满了黏腻的鲜血，手心湿滑几乎握不住刀柄。

于是她便将手放到嘴边，伸出舌头将手上的血舔舐干净，接着高举刀柄，“噗嗤”一声，捅进自己的喉咙。

“噗”地一声，林昭又机械地将匕首拔了出来，鲜血只喷了1秒就停住了，她因为失血而有些眩晕，但可以感受到自己脖颈上的致命伤口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

旋涡在她面前展开，林昭又看见了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这次她看见了他的脸……不对，应该是他的怪异面具。

男人站定在她面前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林昭握紧刀，潜意识里将他划分为敌人，不过林昭现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管是谁都不能阻拦她逃离这里。

她强忍着眩晕，朝着旋涡拼命地爬过去。

*

“主人，维修任务已完成，已经成功替换目标生物脑内的元件，请尽快撤离现场，不要暴露身份。”

林瑜却盯着站在血泊中的林昭出了神。

她消失的腿和手臂已经重新长出，而随着一次次自杀，她的复活速度也越来越快，直到无限逼近于零。

这其实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如果一个人不会死，那她真的还能称之为人吗？

分别的时候，林昭还只是个叛逆少女，而这次再见面，她给他的感觉已经很陌生了。

尽管在岛上的时候，他们都称她为“教主”，但林瑜却对此一直没有实感，他觉得现在的林昭和以前的那个是不同的，就算他们拥有同一个□□，可灵魂却天差地别。

□□不过是皮囊而已，“人”怎么可以被皮囊而定义呢？

“人”是由环境和经历塑造的。

就像他，如果没有经过那场变故，他肯定会成为一个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人。

但亲眼目睹她为了离开幻境而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段，以及果决的一次次自杀，他明白了。

有些基因里带的东西，是不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

林昭骨子里就带着疯劲，她总有一天会觉醒，然后成为之前的那个疯狂的她。

他轻叹一声，打算带着维修机器人撤离这里。

可刚转过头，他的余光便扫到林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

不等他离开，林昭已乍然睁开了双眼，那双眼漆黑无光，像一口满是死水的枯井，冷冷的，充满死气。

睁开眼睛的0.01秒内，她就开始对林瑜发难了，她握住手中的断刀向着林瑜甩过来。

元烬侧身躲避，刀深深楔入他身后的门板。

林昭步步紧逼，在元烬惊愕的瞬间欺身上前，抬手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林瑜用机械臂将她的手格挡开来，快速后退。

林昭却并不打算停手，她将双手捏成拳头，“砰砰砰”以拳击姿势攻击林瑜面门，拳头砸在林瑜钢铁机械臂上，发出“哐哐”的击打声，她的指骨断裂又新生，伤口愈合的速度快到一滴血都没有流出，只在林瑜的机械臂上留下浅色的血印。

她一直将林瑜逼到墙边，蓄力一拳被他侧头躲过，“哐”一声砸穿了门板，林昭顺势抽下短刀，意图下黑手去捅他柔软的肚腹。

刚要下手，她的胳膊却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了。

回头看，竟然是个又矮又丑的机器人，这机器人伸缩手臂变长，捆住了她的手臂，嘴里还机械地说着：“主人，快跑。”

趁林昭被缠住，他立刻闪身离开了，朝着破洞的窗户狂奔而去。

林昭反手去抓，真的抓到了什么，她猛地一拽，竟将他的面具拽了下来。

一个照面，林昭看见了他的脸。

她的瞳孔瞬间恢复清明。

林昭愣住，勉力发出一声略嘶哑的声音：“……哥？”

可被她称为“哥”的那人，却立刻用手将脸捂住，冲紧破烂的窗户洞一跃而下。

“不要！”林昭抡起手臂，一把甩飞机器人，也冲到了窗边，探出半截身子。

只见林瑜已经速滑到了楼下，闪身进入重叠的楼房拐角，再也看不见了。

林昭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颓丧地滑坐在地上。

抬起眼眸，只见屋内一片狼藉，刚才她站立的地方和幻境中一样，地上聚集了一滩属于她的鲜血，周围几米远的地方，也全都是喷溅状的血迹，而元烬晕死在门口，方才在窗外挂着的班宗已经不知去向。

而刚才她最亲近的哥哥，看见她就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跳窗逃走。

或许是刚刚逃离险境的原因，在幻境中所有被压抑的情绪都猛烈反扑过来，她忽然觉得脖子好痛，胃里好饿，饿到绞痛了，血腥味好难闻……一切一切都化作了莫名的难以言说的委屈，林昭坐在那儿，莫名其妙的哭了。

小黑刚才不知藏到哪儿去了，这会儿突然跳出来，来回蹭着林昭的裤腿。

林昭摸了摸它的头，又挠了挠它的下巴，吸了吸鼻子，没忍住，嘴一撇，嚎啕大哭起来。

这也不怪她，毕竟林昭现在只有十四岁的记忆，还是个半大孩子。

这一嚎将躺平的元烬都嚎醒了。

他慢慢睁开了眼，扭过头来，看见的便是林昭坐在窗下崩溃大哭的场景。

她身上脸上全糊着黏糊糊的血，几乎看不大出本来的面貌，坐姿颓丧，狼狈不堪，可也是这时，夕阳透过破烂的窗户投设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暖洋洋毛茸茸的边。

好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

元烬心里想。

见她哭的正投入，周围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虽然很想知道自己晕过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元烬不想打扰她，便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林昭并没有宣泄太长时间，可以说很快她就止住了哭泣，重新回到了理智的状态。

她木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元烬身边蹲下。

她先是查看了他的外观，见他身上并没有受伤，才又推搡着呼唤他：“小弟！小弟！醒醒！”

元烬幽幽转醒，蹙眉问：“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了？还好吗？”

林昭忽然想起在幻境中，好像也有过类似的画面，她强压下内心的不适，绷着脸道：“不知道，离开这里再说。”

元烬借力站起来，两人维持进城的队形，背靠着背相互戒严，一路气压低沉地离了城。

到城门口的时候，林昭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让元烬先走，元烬不肯，于是两人又折返回去。

半小时后。

熊熊大火在藤蔓之城的不同方位渐次燃烧起来，粗壮的茎蔓成了火焰最好的燃料，黑色的烟尘直冲云霄。

林昭和元烬满脸黑灰的站在半山坡上。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两人遥望着逐渐被火焰蚕食的藤蔓之城，气氛沉默。

林昭低声喃喃：“你说，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

元烬不知道在自己的昏迷的那段时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烧成，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难以回答的问题。

他只道：“心跳、呼吸、脑活动这些维持生命的基本功能永久终止了，就是死亡。”

林昭笑了笑，接着叹了口气。

这真是一个终极问题。

但林昭想问的其实并不是这个问题，而是这个问题的镜像“不死意味着什么？”

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她自己去寻找。

她又叹了口气。

她能感受到元烬的扭头头来专注地看着她。

或许是因为身体修复能力太快，林昭体内的毒素已经代谢完了，她的记忆时机分钟前就已经完全恢复。

但他知道元烬还没有。

毕竟他们在失忆之前还在冷战，他是不会用这种目光看自己的。

于是林昭也装作失忆的样子，她坐在地上，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弟，坐。”

元烬便靠着她坐下了。

林昭忽然身体一歪，斜斜地靠在了她身上，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她实在太累了，脑子里有太多的信息需要她去处理，她精力告急，更没有力气和他去冷战。

她死了太多次，又复活了太多次，身体的修复是需要能量的，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可到了现在，她才感受到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饥饿。

“如果能够有一种机器让人一边吃饭一边睡觉就好了。”林昭喟叹。

班宗原本紧张地身体僵硬，听见她开口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纠结半天，低头一看，林昭已经闭上眼睛了。

随着他微微后仰的动作，她的头从他的肩头滑下来，半边身子滑进了他的怀里。

元烬呼吸一停，心如擂鼓。

定了定神，她抱起了林昭，将装小黑的战术包挎在肩上，朝着身后据他们几百米远的机甲驻地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