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了一天的雨总算是下了。

冰凉的雨滴斜落在脸上，祝小川恍惚回神，已经到山角了，老爷子已经带着朵朵回自家车上了。

祝小川淋了点儿雨，上车刚坐好就打了个哆嗦。

谢佳誉把毛毯递给后座的陈美琪，打开暖风，又把外套脱下来给副驾驶的祝小川：“先穿着。”

祝小川小心翼翼把那外套打开，盖在身前。

又闻到了外套上那初见谢佳誉时他身上的清香味，淡淡的，像是雪松的味道。

“佳誉现在做什么工作啊？”祝小川听到陈美琪问。

“做点儿小生意。”前面堵车，谢佳誉随手打开手边的盖子，从里面掏出一块儿奶糖给祝小川，动作流畅又自然。

就好像小时候他照顾祝小川时一样。

陈美琪在后面看着，往后靠了靠，坐得笔直的身板儿这才放松下来：“你还当他是小孩儿呢。”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很是欣慰。

欣慰小川这些年的念念不忘，总算是有了回响。

谢佳誉没让小川那一腔真情扑空。

没把这时时刻刻惦着他这哥哥的小川给忘了。

下了车，陈美琪请谢佳誉进去坐，谢佳誉摇摇头：“还有事，就不进去坐了，阿姨，我明天回来，方便在您这儿住两天么？”

谢佳誉有些难为情，这样的请求确实有些冒昧，但他能感觉到，小川想他住这儿。

就像他小时候“收留”小川一样，小川现在也想“收留”他。

但一家之主毕竟是陈美琪，光小川答应了肯定不行。

“行啊，那有什么不方便的，有干净屋子，你什么时候想找小川，直接过来住就行。”

这俩孩子小时候就成天粘在一块儿，谢佳誉从小就跟大哥哥似的，“拉扯”着祝小川长大，给他撑腰，教他学习，偶尔小川淘，她要打小川的时候，谢佳誉还给他做掩护。

谢佳誉还救过小川的命。

陈美琪心里一直挺喜欢这孩子。

谢佳誉家境不太好。他爸爸不思进取，脾气暴躁，在外面跟人乱搞，他妈妈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报复的心理，也有样学样，在外面乱搞，两个人没一个管孩子的。

好在谢佳誉争气，自立自强，什么都好。

陈美琪那时候都想好了，将来谢佳誉考个好大学，他爸妈不供的话，她跟小川爸爸供，要是谢佳誉愿意的话，可以当她干儿子。

但计划没有变化快，谢佳誉搬走了。

他们连谢佳誉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那个时候，小川爸爸总是感叹：“哎，那么好的孩子，跟着他们可惜了，你说他们不愿意养，留给咱养也行啊。”

因为谢佳誉救过小川，陈美琪夫妻俩都对谢佳誉感情格外深，私下商量过想供孩子上大学这些事儿。

小川爸爸成天念叨着，陈美琪晚上做梦也总会梦到他。

梦到十几岁的少年被他那酗酒的混蛋爸爸打得浑身是伤，眼神却丝毫不屈服，梦到小川拉他回家，踩着小板凳找药，一边哭着一边给他上药，豆大滚烫的眼泪滚落在刚抹匀的药膏上，梦到小川红着眼睛拿着小石头去隔壁砸酒蒙子，骂他是坏人。

梦到酒蒙子顺手抄起旁边的酒瓶子要打小川，谢佳誉为了保护小川，第一次还了手。

陈美琪无法想象，谢佳誉搬走的这些年，到底吃过多少苦，怎么过来的，有没有读自己喜欢的大学。

但好在，这个倔强、要强的少年，总算安安全全的长大了。

有了自己的事业，过得好像也还不错。

小川爸爸要是知道了，在天之灵，也会多一分安慰吧。

*

北方四月的天，还有点冷。

祝小川的睡衣没拿回来，陈美琪翻箱倒柜，给他找了一件厚实的。

厚是厚，就是看着有点幼稚。

是个淡绿色的小恐龙套装，是他上初中的时候央着他妈买的。

当时陈美琪看上了一旁的白色小兔子套装，售货员也是个会看眼色的，极力推荐：“您家这孩子唇红齿白的，穿着肯定好看。”

“那就……”

“妈，”祝小川轻扯了下陈美琪的袖子，在摊位上迅速扫了一眼，勉为其难挑了个当时看着不那么幼稚的小恐龙套装，“我想要那个。”

祝小川侧头，看了眼镜子，陈美琪感慨了一声“刚刚好”，祝小川却皱了皱眉头，心想还真是一点儿个儿都没长啊。

谢佳誉都比他高那么多了。

怎么连个子也追不上谢佳誉呢？

当天晚上，祝小川饭都没吃多少，狂喝了三瓶牛奶。

但“揠苗助长”似的做法只起到了反作用，第二天一大早，祝小川就坏肚子了。

他腿软脚虚的从厕所回来，躺在被窝里，闻着从厨房飘进来的饭香味儿，掏出手机给谢佳誉发了条消息。

【小川：佳誉哥，今天确定回来么，大约几点能到？】

【佳誉哥：回，可能晚点，别等我。】

【小川：注意安全。】

在谢佳誉这儿，祝小川习惯顺杆儿爬，谢佳誉不理他，他就不敢联系谢佳誉，谢佳誉一旦对他表现出一点点好，他之前的那些胆怯和顾及也就都没了。

车都蹭了，晚上谢佳誉还在他家留宿呢，发个微信怎么了。

这么一想，祝小川吃饭的时候又理直气壮给他拍了一张吃饭的照片发过去了。

谢佳誉这会儿也正吃早饭，看到照片点开看了一眼。

一眼就看到了那条浅绿色的，耷拉在凳子上的小恐龙尾巴，怪可爱的。

【谢佳誉：一大早就吃这么丰盛，真是小皇帝待遇啊。】

祝小川看多了网络段子，回他说，“还能当两天皇帝，再过两天就成狗不理了”。

谢佳誉回他，“已截图，等我回去跟阿姨告状。”

祝小川笑着，嘴里小声念叨了一声：“告状精。”

之后他就没再打扰谢佳誉。

他拿出电脑，打开作图软件，工作了一会儿。

九点多从房间出来，帮陈美琪忙活着做午饭，吃完午饭，陈美琪让他问问谢佳誉晚上想吃什么，好提前买。

谢佳誉说阿姨做饭好吃，什么都行。

陈美琪于是做了几道小川爱吃的拿手菜。

刚做好，小川从房间里出来：“妈，佳誉哥说得七八点才能回来，让我们先吃，不用等他。”

陈美琪于是拿盘子把菜一分两份儿，一份放了起来。

陈美琪明天有事，吃完饭回房早早睡了。

祝小川躺在床上，耐心等到九点，谢佳誉还没回来。

祝小川不放心，给他发了微信。

谢佳誉说车坏半路了，得修好才能回去，让他早点睡，别等他，不行去附近找个旅馆睡一晚。

祝小川问他在哪，谢佳誉随手给他发了个定位。

那地方离家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

骑电动车大概得一个小时。

那附近有没有修车的祝小川不清楚，但旅店肯定是没有。

谢佳誉站在车旁，看着修了好几个小时也没修好的车，给谢朗打了个电话。

这车是他表弟谢朗的。

谢朗前段时间去相亲，喜欢他的奥迪，要跟他换车开，一换就换了小半年。

谢朗的车是他爸给他的，已经有年头了，前段时间他出差的时候就在半路上坏过一次，没想到这才刚修好没多久，又坏了。

零件不行了。

四月的夜晚，天还很冷。

谢佳誉下午两点多从外地往回走，本来时间很充足，他还半路逛了会儿超市，买了些东西，没想到这会儿坏在这儿了。

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天气实在太冷了，谢佳誉的手指都是冰凉冰凉的。

他裹紧衣服，往手上哈了口气。

车里的袋子里有给小川买的吃的，大多是小川喜欢的甜食，他不太爱吃。

他看着修车的师傅，略带催促的问了一声：“还得多久？”

修车师傅抱怨道：“等着吧，你这车啊，需要换的地方可不是一两处，你要是不想这次修完还经常坏，就一次把配件全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佳誉浑身都快冻透了。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一道光突然朝他这边打过来，是车灯。

谢佳誉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那车灯晃了两下，被关掉了，周遭又再次陷入了昏暗。

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他才借着修车师傅手里的大灯的灯光，看到刚刚停车走过来的人。

谢佳誉看着他的小电车，不禁皱眉。

光是站着都冷，骑车带风，他是不怕冷么？

“佳誉哥！”

祝小川跑过来，把手里的保温餐盒递给他，打了个哆嗦：“我刚热的，你看看，凉没凉。”

谢佳誉没去接那餐盒，伸手碰了下他的手背，大概是他手太凉了，祝小川被冷到了，下意识把手缩回去了。

他也没好到哪儿去，手背一点儿温度也没有。

黑灯瞎火大老远骑电动车跑过来，就为了给他送一份儿热乎乎的饭菜。

热乎乎的饭菜进了“五脏庙”，身体立马就暖了起来。

祝小川在一旁看着工人师傅修车，谢佳誉伸手在他脖子后面轻轻捏了一下，祝小川被“冰”的一哆嗦，蹲着回过头来。

谢佳誉：“还知道冷啊。”

祝小川笑着，仰着头看着他：“不冷，你冷不丁放的，我没心理准备，你再放一下，给你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