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今晚的江景很美。”

配图是一片江面,近处栏杆铁链被溶入了昏暗的阴影中,让人只记得江正中央的吊桥,金光闪闪,是吊桥上驶过的车辆。

昏黄的灯光为照片镶嵌上一片暖意的主色调,霓虹灯倒映在水面,一切光源都被分解得五彩缤纷,叫人看着都觉得心静。

季书言下意识看向动态左下角的定位,江市,江城大学。想来,这就是江城大学的江景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谭娅发动态。简简单单一张图,视野并没有完全聚焦清楚,模模糊糊的一片,就好像是路过此地有感而发,伸手随便拍下一张权当纪念。

总觉得她现在心情不错,至少比刚见面的时候好。

他下意识就点了赞。

“听见了吗,Season?Season?”

他方才丝毫没注意到前排有人在呼唤自己,将手机合上。

现在是摄影师陈硕负责开车,任超坐在副驾眼睛盯着导航,“我刚才说,前面十公里就是服务站,再往下开就是渝城,轮到你换班了。”

季书言应了一声,表示收到。

自音乐节之后,他们便马不停蹄赶往下一个城市,今夜才结束了在这里的最后一场夜场。按照计划,接下来他们就应该启程前往渝城,准备之后在那以及周边城市的几场专场live——这也是乐队五周年的特别纪念场。

算上三名乐队成员与一位长期跟团的摄像,四个人外加一堆设备,比起高铁而言自驾显然更为划算。几人一商量,还是决定连夜出发,轮流开车。

一个乐队若想在短时间内提高或者稳固人气,最直接的方法只有演出,不计一切成本、不计时间地去演出。从白天唱到黑夜,从春唱到冬。从过去的酒吧通宵赶场走穴,再到现在的各处巡回专场,乐队的处境大不相同。看似火了,看似出头了,实则什么也攒不住。

发行新歌要钱,宣传要钱,雇人要钱,场地要钱,吃穿住行也要钱。就算成立多年,于外界来看他们依旧是无依无靠的新人乐队。频繁的演出意味着流水一般的花销,单单门票钱完全覆盖不了。

劳一伦还窝在角落里看手机,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环文那边也来消息了,下周就能谈。我跟他们商量了一下,推迟到特别场结束之后了,等演出结束,他们的人就会过来。”

任超迅速反应过来,“那感情好,巡演结束就去谈签约,所有事都一条龙解决了。”

一直专心开车的陈硕眼睛盯着前方的路况,听到这些对话也忍不住好奇地发问:“哥,我不太理解,我们现在也有不少演出邀约,人气也还可以,自己干完全应付得过来啊,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签约?自由身不好吗?”

劳一伦解释,“哎呀,硕仔,你这就是学生心态了。我们这几个人说白了还是草台班子,如果签约了,有专业的团队负责对接、宣传,背后有公司撑腰,总比现在我们几个人瞎搞要好。”

毕竟CiCO最终的目标并不止步于此。

人总归是贪心而不满足于现状的,当年CiCo刚成立的时候,几个人总是开玩笑说终有一日要去体育馆开演唱会。玩笑归玩笑,只是时过境迁,从地下live再到如今的露天大型音乐台,似乎演唱会也并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了。

说着他下巴朝前点了点,“举个最显著的区别,就是签约了之后,我们就不用像这样轮班开车了。而硕仔你呢,我们也好顺水推舟帮你介绍个工作,大学毕业之后一直跟着我们瞎跑,平时也没少挨爸妈骂吧?”

这倒是戳中陈硕肺管子了。他本来是几个人的学弟,凭着满腔的兴趣和热血,毕业后不按传统观念找工作,几乎是无偿跟着CiCo到处拍摄,早就被家里人蛐蛐了不知道几回。

劳一伦边说边感慨,“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居然真能签上约,这次还是托了Season的福气。”

季书言想倒也不是什么福气。尽管在提出签约的想法之后,旬睿就光速推荐了艺人经济部的工作人员过来对接,这样干脆果断的行事风格固然让他另眼相看。可一旦想到之后同季书韫的那通电话,他依旧看旬睿不顺眼。

只是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让公司签下所有人,让他们依旧作为乐队活动。这样的待遇,没有人会不心动。

被公司看中签约,借公司正式出道,拥有更为广阔的创作平台与空间,几乎是每个地下梦寐以求的机会。这其中,因为签约和分歧而闹掰的乐队组合不在少数。有人认为这就失去了乐队自由的初衷,更有人不屑于让自己的梦想沾染上铜臭气。

当然,还有另一条更加自由的道路,季书言也曾设想过这条道路的可能性,只不过过于艰难,对于目前的CiCo来说显然不是最优解。

所有人都沉浸在签约的期待中。劳一伦打开音响,劲爆而富有节奏感的音乐充斥了整间车厢。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

闹铃响起的时候,寝室里两个人都发出了痛苦且不耐烦的嘟囔。

谭娅几乎是滚着下了床,才摸索着把闹钟给按了,睡眼朦胧地瞟了眼表盘,才伸手去拍隔壁床的梁梓雯。

“醒醒,九点了......”

梁大懒虫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张口闭口喊不起,说她头疼。

昨夜堪称一场较为温和的宿醉。最后谭娅把人强行从床上拉起来,随便洗了把脸,就从柜子里拿出个面包对付一口,手机视频也才刚刚刷了没几个,谭娅那边就又收到了导员的消息。

她昨天刚递交了正式的转导申请表,还有些手续要办。顺便,沈老师的实验室和办公区也要分配下来,她得帮着去登记查看一下。

于是大热天的,她又开始在江大偌大的校园中骑着小电驴四处周转。先是在行政楼办完了流程,她转头就奔回科研楼找管理。新分发下来的实验室空空荡荡,什么仪器设备都没到齐,连实验台都铺了一层灰。

一贫如洗的墙面,一贫如洗的桌子,盥洗池都落了蜘蛛网——昆虫尸体被包裹在上面,却不见蜘蛛的影子。

荒芜到甚至看着有些凄凉。

当初谭娅和张量的矛盾闹得沸沸扬扬,管理老师这几年也时常被张量无缘无故刁难找茬,推己及人,或多或少还是站在谭娅这一边的。他扭头对谭娅宽慰性质地劝道:“虽然实验室是新了点,当开山大弟子不容易,也比待在老地方不受待见来得好。”

对此谭娅也没说什么,只是象征性地笑了笑,用纸巾拭去了部分灰尘和蜘蛛网,随后便默不作声地掏出手机对着实验室的各个角落都拍了照,方便传给自己那远在国外逍遥快活的新导知悉情况。

就这样折腾了一上午,等她带了饭回宿舍,就看见梁梓雯窝在书桌前跑代码。

她们课题组主要做生信分析的,没什么到班限制,平时追求的都是自由科研快乐成长。当时谭娅看得羡慕,总说后悔选错方向,相处久了也才知道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难处。

办公自由不代表人身自由,如果谭娅是在实验室加班到凌晨三点,那梁梓雯就是在寝室里对着电脑噼里啪啦一通宵都没觉睡。

谭娅这头也不想打扰人工作,放了饭,索性收拾东西准备再出门。

梁梓雯这时才回头,见谭娅把吉他背在背上,有些诧异:“外面这么热,你还出去?”

谭娅只是点了点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间教室练练琴。”

或许是当真受到了音乐节的刺激,自那一行之后,谭娅就重新把自己的吉他从储物间里解开了封印,纠结了几天,在返校的时候还是一并带回了宿舍。

那天梁梓雯见到谭娅大包小包地回寝室都被吓了一跳,才发现她身后多了把琴。

刚摸到琴房,房间窗帘都被拉上了,空无一人,透着一股闷湿的潮热。

平时琴房是个抢手的地方,通常需要预约。但现在好歹是暑期,本科生基本能回家的都回家了,也就任由谭娅随意练习了。

调弦,调音。电吉他本身沉重但单薄的质感顺着肩带落在肩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尽管有将近两三年的功夫没碰吉他,但基础的乐理知识还在,爬个格子按几个和弦也是绰绰有余。练习多次,重复几天,过去的肌肉记忆上身,也能够顺利地一遍顺完基本功。待练习到了今日,也能十分顺利弹奏一些过去熟悉的曲子。

路上太热,东西不好带的太多,谭娅便没有带效果器。不插电的吉他声音干脆得像块饼干,断断续续的,放在手里反而像是在拨琵琶,颗粒感十足。

几番练习让她有些忘了时间,正准备上网找些谱子试着弹,就听见身后突如其来的开门声,这着实让她吓了一跳,人都几乎弹起来。

谭娅回头,就看到几个人站在琴房门口,背上挂了乐器。领头的人看着有些眼熟,她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发现是高天琪,才反应过来是医学院的学生乐队。

“学姐,”高天琪说着,表情间似乎有些惊讶,也不忘看手机确定一下时间,“乐队训练预约的时间快到了,学姐,你还要用吗?”

她一时间有些尴尬,放下了挂在肩上的吉他,准备收进包里。

“不好意思,我当没人预约了。”

她边收拾边准备走,并不知身后那几个乐队成员正接头说着悄悄话。片刻之后,那位吉他手终于鼓起了勇气,在谭娅出门之前,开口叫住了她。

“那个,学姐!”

谭娅回头,一脸询问的表情。

“你刚才那把琴,是左手琴吧?我从没见过左手琴,能让我看看吗?”

吉他手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像十几岁高中刚刚毕业,一看就是没怎么经受各种大学奇葩事的毒打。肉嘟嘟的脸看着有些婴儿肥,最值得一提的是长了一双圆润的眼,抬起头时扑闪扑闪的,看什么东西都真诚热情得要死。

谭娅本想开口拒绝,可是一旦对上那双大眼睛,忽然就什么也说不出口,糊里糊涂就答应了。

她把吉他接下来,交给那个姑娘看。几个乐队成员也要好奇地凑上去看几眼,她也是在这时知道姑娘的名字叫苏辛易。

苏辛易摸着吉他啧啧称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反手琴......”

这世界上的左撇子有很多,然而,若是在这个群体之前,再别上“电吉他”这样的特定标签,人忽然就变得少之又少。主要是大部分人学习乐器都是出于爱好,仅仅是浅尝辄止,并不会有那个意识去准备完美适配自己生活习惯的设备,同时,作为特殊定制类乐器,反手琴的价格也高于同品牌的正手琴,购买渠道也相对困难许多。

当年也是谭志非看谭娅用着右手琴不顺手,才想尽了熟人路子搞了把反手琴。时间和购买成本摆在那里,加上热爱的支持,谭娅的电吉他学习之路意外的坚持和顺利。

这头苏辛易对着吉他又看,在征得谭娅的同意之后甚至尝试着上手。在几次分不清按弦还是拨弦的手忙脚乱之后,她将吉他装好还给了谭娅。

女孩脸上带着笑,吐了吐舌:“果然很难。”

谭娅低头看着她,还是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不过是惯用手和思维习惯不同而已,换汤不换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演奏方式,没必要比较什么难不难的。”

她说完便把吉他重新背回了肩上,几个乐队成员也开始做起了训练准备。她简单扫了几眼:

“你们是要训练吧?”

“对,”高天琪站在最前面调试话筒高度,“市里组办了一个乐队比赛,我们打算去参加呢,学姐,上回我们在音乐节撞见的时候,我应该和你提起过。”

谭娅脸上弯了嘴角,心里却在腹诽:这种事她怎么可能记得。

看乐队正忙着收拾整理,她也不多做逗留:“既然这样,我也不打扰你们训练了,比赛加油。”

“等一下!”

苏辛易和高天琪同时大喊,等到谭娅被真的叫住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互相看了几眼,最后还是高天琪嘿嘿一笑,摸着脑袋率先开口:

“学姐!来都来了,能不能听我们合奏一下再走?”

苏辛易也连忙附和:“是啊是啊,姐姐,乐队要比赛,也是想拿自己写的原创歌曲的。”

小姑娘说话自来熟,很快连学姐都不说了,一口一个“姐姐”地叫,让谭娅怪不好意思的。

也是看她没有当即回绝,苏辛易人干脆凑了过来,轻轻拉着谭娅的袖子不放。

“姐姐,这首歌我们写了好长时间,最近才开始排练,还找人正经听过呢,你就留下来给我们点建议吧!就一遍,不会占用姐姐多长时间的!”

尽管话语间带着一些北方的口音,苏辛易说起话来却比谭娅这个纯江南人温柔柔软多了。谭娅听得恍惚,才意识到自己脸在发烫。

她把目光瞥向一边的走廊,感叹自己真的拿可爱的女孩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我就听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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