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蕊回到公司。她坐在办公室里，钢笔在签名处悬着，还没落下，手机就在桌面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父亲”二字让她皱起眉头。
“喂。”她接通电话。
听筒里传来父亲的声音：“你知道那个沈沐禾现在在哪里吗？”
沈沐禾的老家？
她之前和沈沐禾上过节目，父亲知道沈沐禾这个人不奇怪，但是他干嘛关心沈沐禾现在在哪里？
“在老家。”苏蕊老老实实回答。
作为苏家的女儿，她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只要乖乖听从长辈的话就够了。
“她的老家在哪里？”父亲继续问道。
苏蕊握着钢笔的手顿住，墨水在纸上滴出一个小墨点。
“稻花村。”她报地址时，喉咙莫名发紧，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嗯。”苏父的回应很淡。
“您问这个是做什么？”苏蕊忍不住追问，这是她第一次过问长辈的想法。
电话那头似乎也在为她的反常而惊讶，许久后，苏父冷冷回答：“不该问的别问。”
忙音突兀得传来，苏蕊盯着暗下去的屏幕，后颈泛起细密的凉意。
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了？苏蕊安慰自己。
苏父挂了电话，在通讯录滑了很久，最终停在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上。
“稻花村”这三个字刚刚发送成功，对方就回了简洁的“收到”两字。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里，桌上鼓鼓囊囊的公文包是神秘人给他的“谢礼”。
暮色正浓，沈沐禾和林研心把纸箱抬进后备箱。
“等回去就在节目上揭露那个南枝未晚的真面目，看她怎么圆场。”林研心拍了拍手。
“妈，我走了。”沈沐禾和沈母道别。林研心发动车子，后视镜里沈母还站在村口挥手。
沈沐禾没忍住，眼泪又掉了出来。
自从长大之后，她就越来越不知道怎么和母亲相处，只是偶尔会发些问候罢了。
自己很少回家，连回国的第一次回来，都是为了处理自己的烂摊子。
“好了好了，干嘛哭哭啼啼的。”林研心嘴笨，她知道沈沐禾心里难受，但她也只能这样安慰。
车子驶离村子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县道上没有路灯，只有车灯劈开浓重的夜色，照亮前方蜿蜒的路。
“等处理好这件事情，我们就带去旅游。”林研心笑道。
“好。”沈沐禾转头笑着，“我发现这个转账记录刚好是我抄袭上热搜的前一天，你看......”
沈沐禾话音未落，对面突然冲出来一辆卡车，强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林研心猛地打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车子失控般撞向路边的护栏。剧烈的冲击里，沈沐禾只觉得后脑一阵剧痛，眼前的黑暗炸开无数金星，所有的声音在此刻都变得模糊不清。
疼。
好疼。
“喂？别睡,快醒过来！”
远处传来警车的鸣笛声，有人正在奋力敲碎车窗。
沈沐禾费力得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模糊的脸，声音十分焦急:“救护车快到了，马上就要到医院了！”
好熟悉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像根浮木，让沈沐禾忍不住想要在眩晕的海浪抓住它。她想问问林研心的情况，可嘴巴就像粘着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顾怀撬开变性的门，小心翼翼把林研心抱了出去，又折返回来抱着她：“撑住，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沈沐禾靠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意识沉沦前，她想起了后备箱的纸箱，还有那年冬天，她送给宋闻瑾的那个围巾。
顾怀先确认了林研心的伤势还算稳定后，蹲在路边就开始检查沈沐禾的伤势。
白大褂的袖口沾上血污，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刚结束了在邻村的业诊，药箱还放在副驾，他从药箱里取出听诊器，动作利落得像在急诊室抢救。
“脉搏有点弱。”
一个小警察把身上的警服脱下来盖在林研心身上，随后拿起手机在旁边录像，“多谢你了顾医生，我已经把过程录下来做证据了。”
这里是僻壤的乡下，离警局还有好几公里，同伴今天身体不舒服，他自己一个人巡逻，结果碰上了这种事情。
“没事。”顾怀说道。
救护车呼啸而至，顾怀正用急救毯裹住沈沐禾。
护士认出他时愣了愣，“顾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顾怀没解释，只是嘱咐道：“我已经给两个伤者止血了，优先检查颅内损伤。”
救护车的鸣笛声在显得十分突兀，在医院门前急刹。
顾怀跳下车，一把拉开后车门，和其他护士一起把沈沐禾和林研心推进抢救室，轮子在地面划出急促的声音。
抢救室厚重的门被人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林研心的伤势不算太严重，被安排在了一间病房里，小警察一直寸步不离得守着她。
难闻的消毒水味涌进鼻腔，林研心的睫毛颤了颤。额头上缠着纱布，她费力得睁开眼，看见天花板上的吊瓶里的药水正在一点一滴往下落。
“你......醒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林研心慢悠悠转头，看见一个穿着混着血污皱巴巴警服的的警察坐在她旁边。
“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有点轻微脑震荡，得歇几天才行。”
林研心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
小警察见状赶紧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得把她扶起来，将水杯递到她嘴边：“慢点喝，别呛到了。”
温水润过喉咙，林研心才找回点力气:“沐禾......沐禾呢？”
小警察的动作一顿，看她现在还没有恢复好，便不敢把实情说出来，只好说道：“你的朋友正在隔壁病房，顾医生在照顾她，你别担心。”
他挠了挠头，道：“我叫赵正宇，出车祸的时候我刚好路过，已经报队里了，肇事车我们会找到的。”
看着他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林研心对他笑了笑，突然想起了后备箱的东西：“后备箱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别担心，都在我们警局里呢。”赵正宇安慰她。
林研心这才松了口气，怎么这么倒霉，她和沐禾是不是被人做局了？
“我......守着你。”赵正宇把椅子往床边挪了挪，从兜里掏出一个苹果，这是他刚刚点外卖买的。
“队里让我录口供，但你刚醒，等你好点再说。”他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小声嘀咕，“听说苹果能安神......”
抢救室里--
顾怀戴着无菌手套检查她的后脑，那里肿起一片青紫色的血肿，指腹按压时，沈沐禾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脑震荡，没有颅内出血。”护士拿着CT检查结果报告。
顾怀却没有放松下来，目光落到她的颈侧--破碎的车窗玻璃划开了道狰狞的口子，血珠顺着锁骨往下淌，染红了铺开的无菌布。
止血钳夹起玻璃碎片的瞬间，顾怀额头沁出密汗。
顾怀的动作很稳，钳子精准避开喉管附近的动脉。取出玻璃，在场的医生都松了口气，顾怀见她眼角滚落下一滴泪珠。
纱布一层层裹上去，血渍很快浸透雪白的布面。护士递来输血袋，鲜红的液体顺着输液管缓缓流入她的血管。
顾怀扯掉沾血的手套，在病历本上快速书写，“喉返神经挫伤，短期失语，至少三个月。”
护士上前轻轻擦拭沈沐禾脸上的血污，顾怀看见她那张脸时，笔尖一顿。
沈沐禾？
“怎么了？”护士看他盯着病人出神，疑惑得问了句，伸手按下病床的推杆，“我送病人去病房了。”
顾怀木讷的点头。
是她吗？还是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太多了？
顾怀走出抢救室，摘下口罩，手指还在微微颤抖--刚刚那个被推走的女孩，那张脸站在眼前晃，像快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顾医生。”
两个穿着警服的人迎上来，为首的是个中年警察，手里拿着笔录本。
他朝顾怀伸出手，“想了解一下两位伤者的情况。”
“有一个还在昏迷。”顾怀回握，“脑震荡加喉管神经挫伤，没有生命危险，但短期内可能说不出话。另一个是轻微脑震荡。”
“没有危险就好。”警察松了口气，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就是肇事司机还没有抓到，那辆卡车是套牌的，找到时已经被烧得只剩下架子。”
套牌？顾怀眉峰微蹙，那就不是一个简单的车祸事故了。
“对了警官。”他上前一步，抓住了转身要走的年轻警员，“这两个病人......叫什么名字？”
年轻的警员愣了半响才回答：“一个叫林研心，另一个......叫沈沐禾，怎么了？”
沈沐禾。
这三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顾怀的记忆里炸开层层涟漪。他松开拉着警员的手，大脑一片空白。
高中时总爱往图书馆跑得女生，那个在深夜空无一人的篮球场上独自投篮，被自己投的球砸中的女生，那个喜欢在图书馆楼下喂小猫的女生......原来真的是她。
当年的他还是桀骜不驯的模样，在她搬课本时故意往上撞，喜欢缠着她，哪怕她对自己没有半点喜欢。
“顾医生？”年轻警员被他的反应弄得一脸懵，“有问题吗？”
顾怀回过神，走廊的风掀起他白大褂的衣角，他握着病房的方向，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沙哑：“没什么。”
他只是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会是以这种方式，再次听到这个名字。
当年桀骜的少年已经成了最稳重的医生，命运的线绕了这么多弯，终究还是让他们重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