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八层,顶上的闹钟已经显示晚间七点整。
段浦生在病房既没见到段浦言,也没见到祝女士,对床的严以茉见他回来,小跑过来低声道:“他们都不见了。”
“病人?”段浦生往走廊看了一眼,走廊还坐班两个护士,他欲看隔壁的情况,却和突然抬起头目光空洞的护士对视上,护士的视线游离而浑浊,手上动作不停地在本上记录数据。
严以茉摇了摇头,她手颤抖得厉害,不确定道:“我哥哥他们不见了,我出不了医院,看着那些家属离开这里没回来。”
段浦生犹豫了下,安抚的摸了摸严以茉的头,认真对她说:“会再见到的。”
他将门关上,翻了屋里的柜子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柜子里都是些杂物,一个资料袋,一个行李袋和一个装满洗漱用品的塑料袋。
段浦生打开资料袋,寄希望于上面的数据,很明显,他即便不是学医的,上面的信息也只是简单说了他的身体情况,让人抓不住重点,不过他起码知道他的主治医生姓何,何丹。
段浦生问严以茉:“你的主治医生是谁?”
严以茉回答:“何丹。”
“二层有蹊跷,通道我保守猜测在手术室,四层的输血科和病理科,不确定里面有没有我们需要的信息,要么找同类,要么……”段浦生想了下,一边拉开行李袋的拉链,一边问严以茉,“那些没拿牌的人,怎么称呼?”
严以茉沉默了一会儿,蹲下身回答:“路人,原住民或者NPC。”
“他们估计不可控,我们还是尽量找相关身份的人协作收集,八层九层,九层的人都在昏迷状态,危险性有待实验。”段浦生翻找行李袋里的东西,手背碰触到内侧的凸起,他打开内测口袋的拉链,发现是枚戒指。
段浦生拿起那枚戒指,戒指在两指间绕了一圈,他看向严以茉,严以茉先是不解,后看向他手里的戒指,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没东西了,去你那看看。”段浦生解开戴着的银链将戒指套了进去,重新待会脖子上,他往严以茉的床位走去。
段浦生见严以茉的柜子上套了把锁,他蹲下身随手拿了根卡子解开,之后退后几步守在严以茉后面,注视着她的行动,见她对柜子有片刻的迟疑,他主动问:“不敢吗?我来吧。”
严以茉抿唇道:“不是,我哥他不让我开这个柜子。”
段浦生道:“他有说很危险吗?”
严以茉摇了摇头。
段浦生再摸了摸严以茉的头,转移话题道:“眼睛疼吗?”
严以茉愣了下,摇头道:“不疼。”
“严柏啊。”段浦生喊了一声严以茉哥哥的名字,他坐到床尾,思考了会儿,还是出声:“妹妹开吧,我在的。”
严以茉握住她发颤的手腕,犹豫良久打开柜子,柜子被打开的刹那,一个木偶从柜子里倒下,她面色一变,立马蹲下将木偶抱在怀里。
与之同时,这栋大楼的隔音格外不好,同层的脚步声都能听出有几个人,更别提楼上拖行和轮子滚动的声音,楼上的人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传来了刺耳的尖叫。
段浦生伸手将严以茉拦在身后,他刚凑近观察窗,就与方才的护士面对面,他叹了口气,眨也不眨地平静对视,注意到时间已临近八点,护士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反而回到坐班室,那里也多了一位生面孔的护士。
这时候,他注意到靠近他们所处的病房106靠近电梯,两部电梯,一部从十七层下降,一部从三楼上升,电梯顶部有血迹渗漏,沿着电梯门在瓷砖上堆积成一小滩血洼。
段浦生若有所思,手指习惯性地点着门板,平静询问:“她们在交班,待在这里,去107或者和我上去,你选一个。”
严以茉没有丝毫迟疑,立马道:“和你上去。”
段浦生嗯了一声,打开门把手走出病房,借护士交班的时机,两人到达电梯,他摁了上楼的按钮,思量接下来的安排。
陌生的气息靠近,他将严以茉护在后面,警惕转头,直面突然出现的严柏,他愣了一下,往旁边挪了位置,留给严以茉和她哥哥。
电梯还在下行,段浦生看了一眼头顶的钟表,扣了扣衣服上的纽扣,在电梯停住的瞬间投掷在107的门口,他对严以茉道:“两个小时我没回来,你就去107找闻一闻二。”
见段浦生进电梯,严以茉紧跟上去:“我跟你一起上去。”
严以茉还没进去,身边的严柏僵硬的拦了一下,她疑惑的看着严柏,随即意识到这里是塔罗,面色陡然苍白。
严柏僵硬道:“不能,不能进去。”
段浦生怕人家小姑娘被门夹,他一直摁着开门的按键,与沉默的严柏对视,他无奈一笑,空出的手屈指弹了一下严以茉的脑门,缓声道:“原地守着,我去去就回,很快就能见面。”
九层依旧非常安静,整个走廊都弥漫着沉重的死气,段浦生一踏进九层就跟踏了半只脚进黄泉一样,他看了一眼脚边,确认血迹不是从这层出现的。
他不急于离开,在九层转了一圈,病人熟睡在床上,通过氧气泵和营养液来维持微薄的生命,他驻足在乔飞燕和董南归,没看出他们有醒来的迹象。
段浦生听到有人说话:“我的肝脏去哪了,我的肾脏去哪了,我的心脏去哪了,我的肺脏去哪了,我的小肠你看见了吗?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你们能帮我找找吗?”
“你能帮我找找吗!”
段浦生猛地走向隔壁,凑近声音又飘渺起来,再一次听清又在身后,他环顾四周,这声音四面八方,像长在了墙壁上面。
交班的护士开始记录患者的生理数据,那道声音没再出现。
段浦生见电梯又开始上升下降,他打算去十层看看,电梯里一滩的血迹在电梯门开的时候,和外面地板的血迹产生了重合,紧凑错乱的血脚印,滑轮连着一带血线,足以证明血迹是从十层出现的,他刚准备从电梯走出去,身下便轰隆一声震荡。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刺耳的尖叫声从电梯墙壁传来,十六个按键不断的闪动,直接蹦极般的直坠,肺腑都要脱身而出,耳鸣片刻,他似乎还听到了闻一闻二的惊恐声音。
“茉莉!”
他费力睁眼,直视电梯顶凹凸不平灼人的白光,电梯门开,早已守着的护士将他抬上转运床,随后运进了他没什么印象的手术室。
段浦生在上面待了很久一直没动静,茉莉有种不安的感觉,她再次摁电梯,电梯门开,四位白衣沾血的护士木然同看严以茉,她们中间纵放一张转运床,床上躺着的人姿态扭曲,模样严以茉有点眼熟,是先前在缴费处遇见的王大爷。
严以茉抿唇,往后退了几步,她握紧严柏的手腕,冷道:“回房间,我们回房间!”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两名护士抓住了她,她朝严柏伸手,惊喊:“哥!”
“茉莉!”107的闻一闻二眼见情势不对,迅速从房间里冲出去,他们抓住严以茉的手腕,在电梯门的夹击下冲严柏喊,“哥?帮忙啊!”
严柏僵硬的站在原地,瞳孔无神,两手垂在腿边一动不动。
“茉莉!”
白绒毛瘦头尖嘴红眼实验品在饲养盒里四处蛄蛹,里面挤满他们的同类,干草的木须沾着一粒一粒圆柱形粪便,细长浅毛的嫩粉色长尾忽翘忽垂扫荡划过塑料壁。
“取六只实验品过来称重并标记。”
随意选六只实验品,扔进体重秤上称重,碎碎念的声音出现,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的样子,似乎害怕,还发着颤。
“章琮,记录一下。”
“一号实验品标记左耳点,24.1g;二号标记左腹点27.3g;三号标记左后腿点27.4g;四号标记头部点27.7g;五号标记正中间点28.2……kg?六号标记中尾点27kg错了都得乘三,怎么这么重?”
“逐级给药,从大到小。”
说话的那位捏住长尾的中后端,摔在饲养盒的横向透气铁盖,往后拉扯,实验品的爪子因惯性抓住铁杆,另一只手顺着实验品的脊背将两只耳朵收拢在食指和拇指中间,翻身,长尾被小指和无名指夹住,整个实验品被固定住,腹部隆起。
她又道:“小罗,厉,你们俩谁先来腹部注射一下?”
“陈,我来吧。”
“行啊。”姓陈的人回应,并把实验品的头部朝下,腹部隆起朝上,“厉耳,你来准备试剂吧。”
“收到。”厉耳拿起注射针吸取了部分试剂,并朝上弹去里面余留的空气,剂量准确后她递给小罗,“宁京给。”
应该是章琮的声音,她计算好注射的剂量,告诉她们整个队伍:“陈银,算好了,一号实验品500μl,二号450μl,三号405μl,四号365μl,五号328μl,六号295μl。”
细长的针尖进针腹部薄膜,触及空空如也的腹腔给药,给药完成重新放进饲养盒里,六只棕荧黄点的实验品在饲养盒转悠,暂时无异常毒性反应。
陈银道:“给药后观察小鼠中毒表现,数据我们得记清楚,后面和班里其他组的数据汇合就可以计算LD50了。”
人声重合,人机般的:“收到。”
段浦生眼球动了动,头顶的钟表恍惚显示4:39,他艰难扭头往旁边看,手术室里人没有几个,大多是推运过来的手术转运车和病人。
人身重影,三个四个,还是五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一手抓住蓝白条纹的大腿,一手顺着颤栗的脊背揪住脖颈,翻身,四肢被牢牢束缚住,腹部凸起。
“一号实验品,雄性,3:53注射药物,4:12抽搐激动,瞳孔瞪大,猝死。”
二号实验品,雄性,4:05尾椎骨发直凸起,猝死。
三号实验品,雌性,4:10突然抽搐,狂跳猝死。
四号实验品,雄性,4:04抽搐激动,痉挛,猝死。
五号实验品,雌性,4:18突发激动,后腿蹬跳,激动。
六号实验品,雌性,3:39注射药品,4:39于饲养盒中依旧存活。
再次出现了陌生成熟的声音:“对六号实验品进行组织分离。”
罗宁京问:“组织分离?”
那道成熟的声音冷漠道:“对,五脏六腑进行单独分离分装,记得放进黑盒子里。”
厉耳道:“我们不会。”
粗重的声音疑惑费解,“这都不会,你们会什么?”
陈银:“我们刚开始学会处理家兔。”
罗宁京:“我会处死实验鼠。”
章琮:“我只会收集实验鼠的重量和算注射用量。”
厉耳:“我会拎实验鼠和注射药品。”
那人被气得无语,甚至一度被气笑冷道:“你们是……一个班的吧?”
小门哐当的声音传来,室内只有凄凄微弱呜咽声,钟表依旧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停滞的时间推动了下一场实验。
听着像是陈银的声音:“数据记录一下,按0.1ml/10g水杨酸钠腹腔注射或者灌胃给药。”
厉耳问:“这又是哪个实验?”
陈银回答:“不同给药方式血浆药时曲线的测定。”
章琮又问:“不对呀,我们做的不是腹腔注射给药LD50的测定吗?”
陈银又回答:“那是我们的上一次实验,我们现在在做本周三的实验。”
依她们口中的操作,她们再次取了6只实验品称重并标记,并按照相应剂量给小鼠实验品灌胃给药或腹腔注射,给药结束,在规定时间取镊子对实验品进行眼球取血。
段浦生眨了眨眼,确定他看到的是东西并非他们口中的小老鼠,手术台上五花大绑的实验品瞳孔瞪大,黝黑的眼珠惊恐看着茫然的操作人员,咿咿呀呀的声音在这几人的耳里跟吱吱乱叫的实验小鼠没什么区别。
他认真观察这四人,操作青涩小白,拿捏的姿势虚空错位,很多都没接触到手术台上的实验品,看着跟平行做手术一样。
在几人再次动手操作的时候,他虚弱地喊了一声,恐声音不大,他拂落离他最近的手术器械,勉强吸引了其中一位的注意。
“你们……”
那位叫章琮的人往这么走来,疑惑道:“谁?”
“我说你们知不知道。”段浦生扯了章琮的衣角,在人的目光下指了她们围着的手术台,“你们的实验对象不是小鼠。”
“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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