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这样。”严以茉后知后觉，她见段浦生光明正大将身份牌拿出来，提醒道：“你不怕被发现吗？”

“怕什么，这场游戏大家的身份都是明牌，最重要的是身上的资源。”段浦生不以为然，他将身份牌随后塞进口袋里，观察排成长队的缴费队伍，“我严重肯定，这所医院的交易方式是人本身。”

病人因车祸、坠楼、药物中毒等各种原因进入结爱医院，这里的交易方式与正常世界不同，或者明面上的不同。

假设段浦生没猜错，五脏、六腑和奇恒之腑都可以用来交易缴费。

五脏是心、肝、脾、肺、肾。

六腑是小肠、胆、胃、大肠、膀胱、三焦。

奇恒之腑是胆、脑、髓、骨、脉、女子胞。

医院门口排满了队伍，面色蜡黄，只期盼最后一丝生机能降临在他们身上。

导诊台上数不清的记名单，却只有一位护士站在那儿写材料，处理缴费事务。

段浦生道：“还有一个最特别的存在。”

严以茉问：“什么？”

段浦生看向队伍，抿了抿唇，冷道：“肝脏。”

肝脏是人体中的可再生器官，具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即使被切除70％仍可恢复原体积。

他轻喃：“我在想，它是安全的存在，还是廉价的存在。”

他们看见有人选择用自己的肝脏缴费，并和收费的护士讨价还价，切除五分之一抵医药费，护士翻着手里的资料说：“胸腹主动脉夹层、截瘫双下肢瘫痪，建议于结爱医院继续康复治疗，定期复查，不适随诊。”

“肝脏缴费，需切除百分之五十抵治疗费用。”

“百分之五十！太多了，这可是我的命，我没了它我要死的！”

护士抬头看了一眼老大爷，她继续敲打着键盘，面无表情地解释道：“王先生，肝脏，具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即使被切除70％仍可恢复原体积，而且现在的切除范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这……这都给我切了一半了，我还能活吗？”

“我保证，手术后，您的肝脏在充分治疗下会恢复到原体积，结爱医院，拥护您全身的完整健康。”

护士见王大爷还在犹豫，她抬了抬眼镜，语气发冷：“您没医疗保险，也没人替您预付，先前抵押不仅没付完上次的医疗费，还欠下一大半，百分之五十已经是结爱医院给您的最优付费方式，如果您没意见，您就签了这意向书，稍后会有人再带您去缴费。”

王大爷在长久的纠结犹豫下，还是签下了那份意向书，他佝偻着背，狼狈推动身下的轮椅，往右边的走廊缓慢移动。

段浦生从严以茉身边离开，走到王大爷身边帮忙推轮椅并矮身问王大爷要去哪。

王大爷起先被吓了一大跳，他扭头看段浦生的时候，段浦生终于看清了王大爷的面容，面容憔悴，苍白无华，凸起的瞳孔瞪得大大的，没有让人感到害怕，而是觉得这大爷十分疲惫，很累很累。

段浦生蹲下身和王大爷平视，耐心问道：“大爷，您去哪儿，我推你过去。”

王大爷犹豫了一会儿，让段浦生推着他到电梯旁，然后他指着住院医技楼楼层分布，说他被安排在了十楼的骨科病房。

“我进电梯就可以了，会有人在十楼接我的，谢谢啊小伙子。”王大爷不急于进电梯，他盯着楼层分布，滚圆的瞳孔震颤了几秒，粗壮肿胀的手掌在夹克里掏了很久，往段浦生手里塞了个东西迅速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的刹那，段浦生看见王大爷扯出一个僵硬裂开的笑容，随电梯上升至十楼。

“生生，干嘛呐？”

掌心的黏腻令段浦生发怔，身后段浦言的声音令他迅速回神，他藏起手心里的东西，回头朝段浦言说道：“有个大爷腿脚不方便，帮了一把。”

段浦言看了一眼段浦生的手心，没问其他的，只说道：“别总那么善良。”

段浦生笑笑，但被段浦言接下来说得一愣。

“还挺奇怪，我和你对床的家属去缴费，结果都被告知你们的费用已被提前缴过，我问他们是不是搞错了，他们直接说了你和那个小妹妹的全部信息，反复确定，只让你们好好养身子，前期的费用不用操心。”

段浦生回头看了一眼严以茉，见人家兄妹俩好，他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问他哥：“就只有我和那个妹妹吗，其他人都正常？”

段浦言隐晦地说：“还有几个，你们年纪都差不多。”

段浦生啊了一声，正想拿他哥手里的缴费单看一眼，手还没伸过去，人已经眼疾手快地收起了缴费单，他只好撇了撇嘴，轻笑一声道：“收这么快，有鬼。”

“嘀嘀咕咕什么呢？”段浦生摸了摸段浦生的光头，温声道，“恢复情况不错，到时候开学了头发毛也能长齐。”

段浦生混不在意：“哦。”

段浦言抬眸启唇：“哦？”

“哦！”段浦生恼道，他双手抱胸，皱着眉看对面的那对兄妹。

人家哥哥好笑看着歪歪扭扭的头发，要了根发绳熟练地给严以茉扎了马尾辫，估计聊了些好笑的事情，两个人都很开心。

严以茉紧盯着到处忙活的哥哥，走到哪跟到哪，她哥哥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扬起眉头朝哥哥温柔的笑，很开心，从内而外的没有纷纷扰扰。

严以茉哥哥对自家妹妹的照顾不似作假，无论是两人间无人能插入的特有习惯，还是每一处试探的正确回馈，足以迷惑一个人本就动摇的处境。

中途有一对双胞胎插入他们的聊天，严以茉显然认识，并且放下了警惕，他们之间很熟，她哥哥虽然对双胞胎的融入茫然，但举止投足十分温和。

那对兄弟看到严以茉哥哥的那一刻，兴奋地冲上去喊哥，严以茉哥哥的眼里闪过了一丝迷茫，犹豫了很久，迟疑地回应他们：“你好？”

一个活泼，一个寡言，在严以茉哥哥这一句陌生的说话声，转而化为了游移不定。

“有意思。”段浦生评价道：“脾气好，人品不错，还是个裁缝。”

段浦言好奇道：“你一直看他们干什么？”

“比较啊。”段浦生收回视线，理所当然道，“你看看人家的哥哥，真像个哥哥。”

“生生。”段浦言没指望段浦生会回应什么，脚步停住，他拍了拍收着缴费单的口袋，轻笑一声，他回头又是看段浦生的头，又是身子，最后开玩笑道，“你说这像不像在养猪啊。”

段浦生重复了这一句：“养猪？”

段浦言黝黑的瞳孔闪过一丝异光，他随意道：“缴费嘛，你不好奇第一段治疗第二段治疗，大家都是这样，越到后面积累的费用会成倍增加，生生要加油啊。”

段浦生盯了一眼口袋，似是而非地回了句：“还不到开宰的时候呢。”

他本想再细问他哥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但他哥走出大老远没再回答他的问题，他早知道他哥这人，怪会勾起人的好奇心，又不负责回答。

段浦生问：“哥，你去哪？”

“接妈妈。”段浦言没有回头，摆了摆手，“好好保护自己，生生。”

那对双胞胎顺着严以茉指的方向盯上了段浦生，其中一个少年凑到段浦生面前，自然熟道：“哥，你发现了没，自从茉莉看到了严柏，连我们都不理了。”

“啊，还好吧。”段浦生后退一小步，拍了拍对方的肩，作势认可人家的话，他转移话题道：“大家的年纪都差不多大，你们缴费了吗？”

少年不疑有他，回答段浦生的问题：“没呢，我和闻二去缴费处，护士直接通知我们，已经有人提前帮我们缴过了。”

“闻……一。”段浦生突然说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进来的吗？”

闻一回忆了下，告诉段浦生：“我记得刚进来，我和我弟正好放学，经过天桥的时候有一辆货车撞上钢架，我们从天桥上掉下来，救护车过来送我们到的结爱医院，再后面我们醒来，就在八楼的病房了。”

段浦生听闻一讲完，再问道：“还记得自己进过手术室吗？”

“手术室？好像有过。”闻一紧皱眉头，慢慢地复苏那段昏迷的记忆，犹疑道，“一堆医生护士，隔壁还传来惨叫声，渗人得很。”

段浦生摸索出四人之间的共同点，都跟手术室有关，不知道当时的手术室是不是住院医技楼的第三层。

闻一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问道：“哥，你说老大和乌羽姐会在哪里？”

“谁？”段浦生愣了一下，随即回道，“不确定，医生、护士和病人，总占一个。”

闻一哦了一声，还想说些什么，便见段浦生目光复杂的盯着严以茉的哥哥。

对此，闻一感慨道：“真好，严柏哥在的话茉莉会好受很多。”

段浦生看着两人像是长久分散后的重逢，叹了口气，板着脸嘱咐闻一：“先这样吧，你们两个警惕医生和护士，病人和我们处在同一个阵营，如果没有掠夺资源的做法，他们不算危险。”

“注意观察……严柏？”段浦生顿了顿，冷静道，“先盯着，不插手。”

闻一点头应下：“好的。”

“哥。”没说话的闻二突然出声，他似乎察觉了段浦生身上的异常，在段浦生指示前，他先出口并反问，“我和哥一起上去看看吧，总要有个熟人在身边不是吗？”

“可以。”段浦生想了想，拍了拍闻一的肩示意其回到严以茉身边，之后他和闻二进电梯打算一层一层粗略过一遍。

整栋电梯一到十七层，没有二层按键，段浦生估摸着安全出口那也许会有安全门，也或许没有，一楼层高不明显，不像是占据了两层的高度，能说明一楼通二楼，或者三楼通二楼。

三层是手术室（病员通道）和重症医学科，整个医院情况最紧急最危险的病人被安排在这，手术室的红灯一直亮着，门口等待的家属一脸漠然，段浦生观察到ICU里两个病人之间所摆设的仪器有略微的不同，且护士所记录的本子也有细微的差别。

他默默记下了这一点，除了手术室，他转了整个三层，从安全出口往下探去直通一楼没发现其他的通道。

不确定手术还要多长时间结束，他扭头和跟在后面的闻二说道：“两个选择，你在这里等手术结束看情况，或者我等。”

闻二没说选择，反而先问：“我想知道你后面的安排。”

“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段浦生倚在墙边思考了一段时间才给出答案，“在摸清整栋住院医技楼前，我会重新进次手术室，这个过程我会确保自己在清醒状态。”

闻二道：“这很危险。”

“说得好像缴费不危险一样。”段浦生时刻盯着手术室的状态和天花板的电子钟表，他开玩笑道，“本来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是没胜算，但现在不是有你们吗，你们我不能信？”

闻二认真道：“能。”

段浦生细问：“你们在哪个病房？”

闻二直接道：“八楼107。”

“挺实诚。”段浦生笑了下，屈指点了点手腕，随口道，“要是你说不能，我就更放心了，我这人爱算计，爱玩，特别喜欢欺负陌生人。”

闻二罕见的啊了一声，愣是没反应过来。

段浦生不想再多说，直接冷道：“选。”

“我留在这里。”闻二被激地一激灵，迅速站直道，“哥你小心。”

段浦生冷淡地嗯了一声，重新进了电梯摁向第四层。

第四层也有手术室，但属于工作人员通道，像段浦生这样的身份不允许进入，还有营养科、输血科和病理科。

段浦生跟随病人的家属进入营养科，在距离家属不远的位置旁听，在听到患者的营养评估以及结爱医院对其量身定做营养治疗方案，他大概知道营养科这地方不会涉及严格的限制区域。

前者普通人都能进入，后者通常不允许进入，段浦生坐在等候座上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无论是病人，还是病人患者都不允许进入输血科和病理科，看来允许进入的只有结爱医院的工作人员，周围兜了一圈，他心想：还得捉几个小伙伴帮忙。

五层和七层，病房的病人多少还能自主行动，或年轻，或年迈，缺胳膊少腿是少数，不少人捂着自己的肚子发抽。

八层是段浦生和严以茉最先待着的地方，这一层虽然也有活动的人群，但更多是昏迷中还未醒来的患者，他们的额头贴着类似于铁圆片的东西，营养液一点一点注射进他们的体内，心跳的波动一直呈现平静的状态。

段浦生暂时没发现有异常的地方，他进了电梯，摁了九层的按键。

九层非常安静，安静到弥漫了沉重的死气，这股明显的气息令每一个入侵者都严重不适，段浦生在原地停留几秒，朝天花板的摄像头看了一眼，他眨了眨眼睛随即在九层转了一圈。

这里完全的寂静，病人熟睡在床上，通过氧气泵和营养液来维持生命，段浦生驻足在其中一个病房前，床上躺着的人他没见过但却觉得很熟悉，他看一眼电子屏幕上的信息，发现病床上躺着的人叫乔飞燕。

他再往前走过一个病房，里面的病床躺着一个男人，也很眼熟，叫董南归，两个人隔着一堵墙，头对头陷入了昏迷。

门突然被打开，里面走出来个护士，护士诧异又警惕地看着段浦生，抓紧手里的医用盘冷道：“你谁，主治医生是谁？”

段浦生迅速瞄了一眼，盘子里的东西，淡问：“上错电梯了，骨科几楼呀姐姐？”

护士打量着段浦生，收起手里的盘子，冷漠道：“十楼，刚进来的吧别走错了。”

“好的，谢谢姐姐。”段浦生作势进电梯，最后看了眼护士离开的方向，摁了十层又摁了十二层。

这么几层下来，他可以肯定每一层的布局都差不多，只是依照受伤程度和部位有了些许的不同，除八层和九层，其余层的人大多都能自主行动，而八层和九层的存在，段浦生想这里面的病人肯定有其他的特殊用途。

十二层他的目标更明确，绕着整层兜了一圈，他找到那个临时行政办公区，先是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开了门，是一位极年轻的男人。

“你……”男人看到段浦生愣了一下，刚说一句顿了顿，眼里泛着冷意挡住段浦生探向里面的视线，“哪楼的病人，来这里做什么？”

段浦生盯着男人的脸看了几秒，勾唇浅笑，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回道：“十一层的，我的眼睛出了问题，看不清楼层，这不是十一层吗？”

男人朝里面做了噤声的手势，随后他合上门送段浦生进电梯，他伸手好心替段浦生按了楼层，刚收回时被段浦生漫不经心摸了一把，指尖停留在中指的时间挺久。

男人转而握住段浦生的手呈礼貌的交握，他提醒道：“不要走错了，现在是白天还好，晚上病人只能待在自己的楼层，知道了吗？”

电梯即将关闭，段浦生先收回手笑道：“谢谢。”

电梯门关，男人消失在段浦生的眼里，他倚在电梯墙边颔首看着楼层按键，盯着亮起的八层看了很久，突然乐出声，觉得现在这情况有意思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