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最大反派
当初在进行人物设定时，林醒对于燕行止只有一个要求：怎么惨怎么来。只有过往足够悲惨，黑化才彻底，之后的种种变态行径才在情理之中。于是人设组提交上来的人物设定是一个因过往极度凄惨而黑化病娇心理变态的嗜血反派。
现在，这个大反派在温声询问他的伤情……只能说不愧是最大反派，果然够疯够变态，杀人前还要演一出温柔关怀的戏码。
而作为笼子中待宰的羔羊，被玩弄于指尖的老鼠，他俩现在只能陪着人玩，之后再找机会逃跑。
“没有。你呢，有没有伤到？”他只是顺口一问，燕行止却因为这句话而产生了类似于惊讶的情绪，似乎是从没想过会有人关心自己的伤情。
燕行止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眼神也波动得微不可查，只是那种困惑意外的神情出现在这张凌厉的脸上有些违和，而林醒时刻紧盯他的一举一动，这才将变化捕捉到。
“小伤罢了，已经无碍。在下燕行止，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姓名暴露出来，是已经无所畏惧到这种程度了，还是说，这个名字还不为人所知？林醒虽然是游戏的总负责人，但毕竟主攻技术方面，剧情只囫囵记了个大概。燕行止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开始人人谈之色变的，他还真不清楚。
“二位怎么称呼？”燕行止又问一遍。
“林……不眠。”林醒向旁边一抬下巴，“他叫老肖。”
“原来是肖兄和不眠兄。”燕行止微微欠身，拱手平推，向他二人端端正正地行了时揖礼。
林醒动作幅度更大，腰身躬得与地面平行，嘴里说着“不敢当不敢当。”
谁敢受大魔头的礼？分分钟要你命。
易水肖肖见两人行礼一个比一个大，索性跪了，膝盖磕在地上，噗通一声响：“两，两位兄长好。”
燕行止疑惑地拧起眉头：“肖兄弟也不必行此大礼，燕某怕是受不起。”
林醒已经没眼看这个没骨头的二缺：“受得起，让他跪吧。”
“……在下要去试剑大会，不知二位兄弟可顺路同行?”
“我们也要——唔！”
林醒这次终于来得及捂住老肖的嘴，抢先说道：“不顺路，我们还要去山下采买，就先行一步了。告辞。”说罢拎着人就跑。
“……告辞。”
林醒一路上捂住老肖的嘴，愣是没敢松开，生怕他又说出什么不知死活的话。这次燕行止是放过他们了，下次可就不一定有这样的运气。
“唔唔唔……！”老肖在他手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示意。
林醒松开手，颇为嫌弃地甩甩：“说。”
“林哥，他那么厉害，为什么不让他带咱们上去？”
“你真想陪他演兄弟情深？”
老肖眨眨那双清澈又愚蠢的眼睛：“不是林哥你要和他结拜兄弟的吗？”
“我俩拜的哪门子兄弟？！”林醒被他的话震惊到，声音提高了两个度。
“……哦，林哥我错了，你别生气。”老肖摸摸头，继续解释道：“我以为你刚才和他对拜，是想抱他大腿来着。要是能让他跟咱一起，肯定没人敢欺负咱们。”
“……”这人真是个缺心眼的，满脑子都是抱别人大腿，长这么壮，就不能靠自己吗？
林醒无语地翻个白眼。你把反派当大腿，反派把你当炮灰啊。没看过影片里有什么事都是小弟冲在前面送人头的吗？林醒心里一通吐槽，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是他抱着的第一任大腿。
同为玩家，林醒委婉地提示道：“在没看见其他人头顶上的蓝字之前，别轻易将他划分到自己阵营，就算是同一阵营，也保不齐有人想害你。”
在有着法律道德约束的现实世界中尚且有那么多恶人恶事心怀鬼胎，在虚拟的游戏世界，只会更加百无禁忌。人性这东西，禁不住琢磨，更经不起考验。而燕行止其人，究根结底，不过是冰冷机器上的一串代码，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按照编制好的程序完成剧情——这样的NPC，连人性都不曾有过。当然这些话是不能与人说的，因为项目签了保密协议，林醒只能提醒到这了。
所幸老肖只是有点缺心眼，不是真的傻，他意识到了林醒的言外之意：“林哥你是说，刚才那人，可能不是玩家，是NPC？”
“我什么也没说，但保持警惕总是没错的。”
“你说的对，我学到了。林哥你救了我两次，以后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去，我就跟着。”
看着他这满口的豪言壮语，林醒断定，易水肖肖的现实身份是个中二男学生，年龄不低于12岁，不高于18岁——这个阶段的男生，到了憧憬着兄弟义气的年纪，又保持着还未深入社会的不计后果的天真。
“能不能盼我点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好！听林哥的，以后再说。不过我还是不大明白，如果他是NPC，为什么刚才要放过我们？程序里应该没有救人这一条，我们又不会对他产生影响，放任不管不就行了？”
林醒没太在意这个问题，比起大反派也会良心发现，他更倾向于，这也是大反派心善play中的一环——亲手救下对方，任凭对方感恩戴德，在其放松警惕后再杀掉，这才符合他的变态人设。
在林醒心里，早就已经接受燕行止是个喜怒无常，钟爱演戏的反派设定了。他随口说道：“谁知道呢？也许是他恶贯满盈，坏事做多了，需要日行一善来益寿延年。”
“我倒觉得，说不定是他心软了呢，毕竟林哥你长那么帅，NPC也忍不住想救一下。”老肖抓住一切时机见缝插针地对他溜须拍马。
林醒却突然停住了。他没回头，语气却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如果一个NPC，一个设定好的程序会心软，那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那将会是人类沦陷的开始。”
“……”在林醒看不见的身后，易水肖肖张开了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被二人谈论着的危险NPC——燕行止，乔装易容后，此刻正站在三清山门下，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这座道门仙山。
三清山不愧是道门第二大宗派，宗门气势恢宏，高耸似要入云，这一路上所见山间花鸟鱼虫也被灵气流转环绕。掌门赵元生已过花甲之年，仍然站在宗门口亲自迎客。足以看出对于这次试剑大会的重视。
赵，元，生。燕行止在心中一字一字地念道。
这个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名字，念起来却无比陌生。不止是这个名字，他忘记了很多事。只记得自己的头很痛，像是被什么重物击中，身边人在呼喊他的名字，含含混混的听不真切，直到他再次醒来，是躺在玄镜宗寝殿的床上。奢华却阴暗的装饰其实并不符合他的审美，这是他睁开眼看到模糊内饰后的第一个念头，然后他眨眨眼，几个守在一旁的下属凑上来满脸关切。
从这些下属口中，他得知了自己玄镜宗宗主的身份，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谋划坚持，也知道了今日，这试剑大会背后的玄机暗藏，暗潮涌动。
那将是一场，空前绝后的人类浩劫。
试剑大会每四年一次，皆由剑宗举办，是为比武论道。而这次大会距离上一场才不过三年，也并非剑宗举办，而是屈居第二的三清山。不免让人怀疑，三清山是否蠢蠢欲动，想要和剑宗争抢这剑术第一大宗的位置。
林醒混在各帮各派的NPC中，听得起劲儿，时不时地搭腔套话，套出来不少东西。
老肖凑在他耳边，小声问他：“林哥，在游戏里能吃东西吗？”
“能啊，想吃就吃。”林醒从桌上拿起一枚精巧的荷花酥，扔进嘴里。
“那吃完之后，会不会想上厕所啊？如果在游戏里那啥的话，在现实生活里……不会尿床吧？”
好问题。他上哪知道去？林醒嘴里的荷花酥瞬间不香了。
他囫囵咽下口中的糕点，掩饰般地拿起三清弟子刚端上来的热茶。
茶汤氤氲起热气，将脸熏腾得微麻微热，林醒本来没打算真喝，装模作样地抵在鼻尖闻闻，挺香的。随即他意识到不对，这有什么喝不得的？肖学生不懂也就算了，他怎么也忘了？作用于大脑皮层的直接意识而已，就像是在学习汽车驾驶前的上机模拟考试，你在模拟机器上撞了车，难道现实中就出了车祸吗？蝶影眼罩就是那台模拟机器，现在所处的游戏世界就是模拟考试环境，而水喝多了，就是那场“车祸”。
林醒眨掉眼睫上即将雾化的水汽。老肖猝不及防地一问，让他下意识地担心起来，现在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联，他毫无负担地呷一大口茶水。茶汤入口，微苦微涩微回甘，说不上难喝，但对于林醒这种喝惯了果汁汽水的舌头，只觉得寡淡。
他放下茶水，百无聊赖地望向演武场。
三清山许是把这么些年的家底都掏出来了。剑刃一柄接一柄，不要钱一样地送。
每有一柄剑被抬上展架，身着黄白拼色制服的三清弟子都会将剑名和来历讲解一番。
来参会的人，不论帮派身份都能上场取剑。如果几人同时看中了一把剑，那就按照先后顺序分别比试，最终胜者得剑。
一开始摆上的都是些不知名的剑器，仍有不少人争抢。为的不是剑本身，单是“在试剑大会上胜出所得”的名头，就够这些人炫耀半辈之久了。
看着一帮天资平平的外门弟子争抢一柄同样无名之剑，其实没多大意思。
林醒将目光投向人群，搜寻着什么。
“林哥，你找什么呢？”老肖问道。
“人。”
“什么人？”
“男人。”林醒随口应付道。
“……是燕行止吗？”在老肖的印象中，他们两人从进入游戏就一直在一起，这一路上没接触什么人，除了燕行止。
林醒确实在找人，却不是燕行止，他找的，是《月下江湖》的正牌男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