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易水肖肖

林醒撕开束缚，破水而出。

季夏蝉鸣阵阵，耀眼日光照得湖水温凉。

不远处的高山青翠巍峨，旁边虚空浮现一列小字【三清山—试剑大会】，林醒捋一把明显过长的额发，意识到自己被随机投放在了任务点附近。

水不算深，堪堪没过腰腹，这个高度，就算是不会水的成年人，也可以蹚水行进。

林醒划开水波朝岸边游去，忽然听见微弱的呼救声。

声音含混不清，一声过后再无下文。

他想要忽略掉，刚一抬步，却被更大的声音夺去注意力。

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水中扑腾挣扎，咕嘟咕嘟地冒出水泡。

林醒认命般地叹口气，向着水中的不明物体靠近。物体起初还在挣扎，不久后渐渐没了动静。直到最后一个气泡也从水面消失，林醒从水下一捞，捞上来一个头顶一大坨水草的——人。

“醒醒。”林醒把人扔在地上，自己也坐在一旁，“没死透就吱个声。”

这是在游戏世界，角色死亡后会被系统强制退出游戏，退出前还能体验一把真实的窒息感，除了从梦中惊醒，对玩家身体不会有实质性损伤。林醒打算给他30秒，30秒之内如果没吱声，就当他死透了。

把素不相识的人从水里拖上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更别提这个即将溺水身亡的人还是个死沉的肌肉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林醒即将结束计时，拍拍屁股走人时，肌肉男十分不解风情地呛咳一声。

得，还有气。

男人咳过一声又没了动静，只咳出了一小口水。林醒俯身看了半晌，突然抬脚踩在男人肚子上。

腹腔里的水被外力挤压出来，男人被水泡的肿胀的眼睛终于睁开一条缝。

林醒趁热打铁，左右开弓地给了男人两个耳光。

肌肉男这才终于回魂，捂着脸看向林醒。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差点淹死了，是我把你拖上来的。”林醒不爽道。

“哦……谢，谢谢。”

看着肌肉男乖顺地道谢，林醒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回事？”

“我带上眼罩刚睡着，系统随机投放到河里了。”肌肉男不好意思地摸上脖颈，“我不会游泳。”

林醒眉头一挑：“你管这小池子叫河？”游泳池都比它大！

“那不然……叫湖？”

真是白长了这一身腱子肉，看起来智商也不怎么高。

“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我走了。” 林醒应付道。

“你等会，别走！”林醒刚迈出一步，袖子就被人扯住了。

那么大块头的肌肉男拽住他的衣袖，简直没眼看。好在周围没人，林醒强忍着不耐问道：“又怎么了？”

“谢谢你救我，英雄带上我呗，我体弱，这里还挺危险的。”大块头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可林醒还是听见了，他意有所指地看看男人，再看看游泳池，说：“是挺危险的。”

大块头羞红了脸，脚下还是不依不饶地跟着。

虽然嫌弃，林醒还是默认自己多了个健硕的跟屁虫。多一个人而已，这是剧情游戏，在乱斗模式开启之前，玩家之间不会互相造成威胁。而且，林醒瞟了一眼男人遒劲的肌肉，虽然不会水，但做些体力活总该没问题了吧。

想着今后或许有能用得到大块头的地方，林醒伸手点点太阳穴，主动展示出自己的姓名——蓝色的【林不睡】三个字出现在林醒上方，“你叫什么？”

肌肉男拍拍脑袋，也显露出姓名。【易水肖肖】

“你姓肖？名字太长，叫你老肖吧。”

易水肖肖：“没问题，林哥。”

林醒点点头，对这个称呼还算满意。

上山的路远且曲折，老肖站在山门下，抬头望着不见尽头的九曲十八弯，心生畏惧。“林哥，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商铺里搜集点武器装备？”

林醒双手抱臂，倚靠在山石上：“是不是还要买点零食饮料，省得一会渴了饿了，最好还有雨伞帽子，给你遮遮太阳？”

老肖连连点头。

“点个屁啊点，真把自己当成时代娇花了。”

“等等——”林醒突然意识到一种可能，“你不会，真是个姑娘吧？”

虽然他有时候和人相处挺混蛋的，但对于女生还是很尊重的。如果易水肖肖真是个姑娘……

好在老肖及时打断了他的如果，拍拍胸脯说：“不是，林哥你放心，不管放哪，咱都是纯爷们。”

“是男的就走快点别墨迹。”

山路上台阶一级接一级。倒是不难爬，就是废腿。不过对于常年锻炼的林醒来说，也就是热身的程度。

对于易水肖肖却不是这样。

没走几步，这人连脸色都变白了。汗珠一颗接一颗的落。

“你还行不行？”明明看起来挺壮实的，不会游泳就算了，怎么走两步就虚了。他别是带了个拖油瓶。

老肖满眼的憧憬：“林哥真厉害，走这么久了，连气都不喘。”

“你才不喘气。别拍马屁，走快点。”

这一路上他们碰见不少人，有的头上顶着名字，有的没有。但据林醒观察，但凡有名字的，都是蓝色，这说明到目前为止，他们遇上的都是玩家，一个npc都没有。

易水肖肖跟在林醒后头，虽然吃力，但从没喊过累。直到林醒带着他拐上另一条小路，看着越来越繁茂的树丛，老肖忍不住问道：“林哥，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林醒头也不回：“没错。”

孤男寡男，荒郊野岭，其实老肖有理由怀疑，这个林不睡的真实目的是想要将他这个拖油瓶杀人灭口，但他就是没来由地觉得林醒不会害他。这人身上好像与生俱来地带着一种力量，让人轻易地就想要相信。

林醒拨开层叠的枝叶，露出半个脑袋的空档，示意老肖跟上。

老肖把脑袋和他林哥凑到一处，透过枝叶，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身穿黑色罩衣的男人，背对他们站着，不知在做些什么。

“这有人？”老肖嘴太快了，林醒手疾眼快地去捂，都没赶上。

林间原本清静得只闻风叶相鸣。冷不丁地一句话，显得格外突兀。

林醒心想，要完。

黑衣男人被惊动，转身的同时，几乎是下意识地挥出一道剑风。

猛烈霸道的气刃劈面袭来。林醒挡在易水肖肖身前，将人推开的同时，他近乎绝望地想，早知道就听这货的去淘点装备了，空手白刃的，这要怎么接？而且，50%的痛感，应该也能把人痛死吧。

原来死前的时间真的会被拉长，他感觉这一刻无比漫长，漫长到就算很多年后，也依然记得今时今刻。

迅疾剑气所卷起的罡风迷得林醒睁不开眼，身前用于隐蔽遮挡的树木尽数折断，束发也被吹散。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切实的疼痛，像是难以计数的利剑要由外而内把身体撕裂。

只有他能听到的警告声在耳边响起，【警告！玩家生命受到威胁，请马上逃离！】

林醒咬牙，“这他妈要怎么逃”破碎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吹散。

算了，胜败无常，大不了开号重来。这次，算他林醒栽了。

剑光斩断他一截头发，随后一股更大的力量先其一步直戳心口，硬生生地将他击退三尺。

林醒跌坐在地，忍痛睁开眼。就算要玩完，至少也要记住施暴者的脸吧。

可他却没能看见。

一把伞戳中胸口，将他打退后，展开在他面前。

泼墨的油纸伞，上描青翠山岚，飞文染翰间尽显磅礴意气。伞骨开合，将剑气尽数兜去。

剑气来势汹汹，无法尽数化解。林醒看着那溢满伞面的凌凛剑势挟着飞叶朝相反方向急速退去。直至退回黑衣人身前，被他挥袖揽入。男人指骨分明的手握住伞柄，日光落在上面，映出一片皓白。

……

燕行止。月下江湖的头号反派NPC。

“果然是他。”

“啊啊啊……啊，啊？”易水肖肖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不轻，听见他林哥说话才稍稍回魂，话还是说不溜索，“林林林林哥，你没，事吧？”

林醒没有回答，目光紧盯着对面的黑衣男人。

黑衣男人，也就是燕行止，维持着执伞的姿势站在原地，细看之下，身形竟有些许晃动，似乎受了伤在平复呼吸。

林醒不知道在接伞前他的脸色是否也如此刻苍白，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他紧接着看到，丝丝血线从男人轻抿着的嘴角滑落，滴落在黑色罩衣上，被更为浓重的色泽掩盖。

林醒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燕行止，从宽大袖袍中摸出手帕，将血线细细地抹了，然后问他：“你认得我。”

方才说的那句‘果然是他’，居然被他听见了。

林醒没有回答，他也确实不知道该和这个大反派说什么，难不成要和他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知道根据剧情，你会在试剑大会上大杀四方，又恰巧知道在大杀四方之前，你会在这里修整布局，所以提前溜过来偷看你吗？

没有听到回答，燕行止也不恼，一步步向他们走过来。脚步踩在被剑气割断的枝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像是某种倒计时。

老肖刚才又被林醒救了一次，现在意识到危险，难得支棱起来，弯腰捡起一根树枝，横在他林哥身前，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林醒看他一眼：“你别乱动，这没人打得过他。”何止是这里，整个游戏里都没人是他的对手。

听见这话，老肖抖得更厉害了，哭一样地哼唧一声：“林林哥，我拖住他，你快跑。”

明明怕得都快跪下了，却还想着保护别人。

林醒笑了，和他同时笑的，还有步步逼近的燕行止。

大反派一笑，林醒就不敢笑了。他敛住笑容，心里盘算现在要说些什么才能保住自己和肖二缺的命。

思考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这可是燕行止，心狠手辣疯批弑杀的最大反派，毁天灭地般的存在。指望他心软，除非月影重新研发设定。

燕行止笑够了，突然开口，声音沉静温和：“抱歉，我不知道这里会有人来，没伤到二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