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市场不少店门口都摆满了海产,种类繁多,加之若有若无的鱼腥味在鼻尖萦绕,瞬间弥漫着原始的海洋气息。
宋纾予同萧拓一起,饶有兴致地路过几家店,瞥见许多平日不怎么常见的海鲜,五花八门。
老板们站在门口摊位前,朴实热情地连手带脚冲两人比划着,满口日语夹杂英语,甚至还不时蹦出几句风马牛不相及的中文单词,看起来有几分谐趣。
最后两人走进一家吆喝得十分起劲的海鲜寿司餐厅。
“刺身拼盘和招牌军舰寿司,怎么样?”
宋纾予翻看完菜单,问了问对面的萧拓。
“不然再加个汤吧。”
明明正值严冬,萧拓看她点的都是些冷食,微不可察地皱皱眉头,又嘱咐加上热腾腾的味增汤和烧鸟,总算不至于太过寒凉,伤及肠胃。
中间萧拓自若地替她添茶,宋纾予抬头,只看见缭绕的热气模糊了对方的容颜。
怔然之间,她才想起,这居然是自大学后,两人第一次单独外食。
而后她又情不自禁产生不合时宜地好奇,经年未见,不知他又是如何同他那位相处的呢?
然而每每想起这个问题,九年前的失落与惝恍总会如冰冷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
吃完饭,宋纾予起身要去买单,却被萧拓伸手制止。
“总不至于出来吃顿饭还要你请,万一被小谢他们听说,要在畅言发帖痛斥领导抠门了。”
他一边拿出钱包,一边不容置否道:“给个面子,今天我请你。”
畅言是创未的内部论坛,只要不谈涉密话题,员工们在论坛里可以畅所欲言。有时还会发各种匿名水帖吐槽奇葩同事或者苛刻领导。
只是请吃一顿饭,宋纾予并不坚持拒绝:“好啊,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心里却不由自主将对方随口说出的理由,当作领导的疏离,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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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按照原定计划,两人来到小樽水族馆。
看着企鹅们歪歪扭扭地努力列队行走的样子,宋纾予的心情和缓许多,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拓原本正拿着手机给企鹅录像,顺势便将镜头转向她,宋纾予却以为对方要给自己拍照,虽然鼻头冻得微红,还是摆出招牌剪刀手,微笑着看向镜头。
直到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定格了十秒钟之后,嘴角都笑得发僵,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萧拓忍着笑意轻咳一声:“其实,我是在录像。”
宋纾予气鼓鼓地瞪他一眼,只身径直走向旁边展馆。
“好了,下次不逗你了。”
萧拓追了上来,拍拍她的肩膀。
这句话听起来倒是有些似曾相识。
恍惚间,仿佛回到校园时光。
那还需要在两人愈发熟络之后的记忆碎片中拾取。
某次在网球场,萧拓跟她这个初学者开玩笑,故意发来几个很难接的球。
忙碌的宋师傅上蹿下跳,白忙活半天,也只落得个捡球的份儿。
她佯装生气,把球拍放到背包里便要离开。
萧拓这才紧张,怕她真生气了,连忙追过来。
颀长的身影顶着烈日,温柔地覆盖下一片阴影:“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年少时虽懵懂青涩,那些细微情绪却更能在心底烙下炽热的印记。
以至于连当时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都如灼烧般,滚烫分明。
相同言语,相同伴侣,只是时移境迁,两人已无法再回到相同时光。
那些别扭情绪来势汹汹,却又毫无道理。
她已经太久没有这种鲜明的感受,感到有些不自在,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对了萧总,现在几点?太阳下山之前,我们还要登上天狗山。”
又听到对方突如其来的倔强客套,萧拓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最后只得舒了口气,轻声同她说:“才两点半,一会儿我们坐巴士过去,时间还很充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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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他们还是成功赶在日落之前登顶了天狗山。
那列从山脚缓缓滑动上升,纷至到来的亮红缆车,似乎成了白茫茫天地间浮现的唯一一抹艳色。
萧拓坐在靠门位置,先从缆车下来,伸出没受伤那只手,准备接应宋纾予。
说毫不在意,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她实在不想表现得扭扭捏捏,将手轻轻搭了在对方手背上——
却被萧拓反手攥住,等她下来站稳之后才松开。
“地上有些滑,小心点。”他说。
“谢谢。”
宋纾予的声音很轻,好像被猎猎的冷风吹一下就散了。
山顶道路洁白喧软,飘雪在鼻尖上凉丝丝融化,和其他游客一起,两人踏着积雪走向展望台。
冷风夹杂着飞雪,吹起了她的发丝。
宋纾予站在山顶远眺,萧拓只是安静站在她的身旁。
山下便是一望无际的冰雪世界,海岸线旁边的房屋群落星罗棋布,紧密接连着深不可测的湛蓝海洋。
无垠景色倒是能够起到疗愈作用,宋纾予打开手机认真拍照,总算让心中那些纷扰思绪得到片刻沉静。
直至日落时分。
落日余晖散发着明亮橘子光泽,渐渐隐埋在灿烂云霞之后,随后一点一点,被远方的天际线所吞没。
暮色四合,蓝调时间降临,暖色天空渐渐过度成黯淡的深蓝。
山下小城已是灯火万家,如同千万萤火虫悄然降落,点缀着这片雪色画卷。
不远处,三两情侣紧紧依偎,或是相拥,或是接吻,拍照记录此刻的无限浪漫。
她下意识侧过去看向萧拓,而对方也正注视着她,眼神暗昧。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一天的别扭缘何而来,原来,是源自内心的无法接受。
她无法接受,即使曾经那样被拒绝,自己依然会喜欢对方。
甚至连对方稍微施展的片刻善意,都能令自己扩大遐思,想入非非,陷入自作多情漩涡。
她更无法接受的是,这样沉沦下去,自己很有可能再被拒绝一次。
那无疑相当于,自己单身二十多年以来,情感道路上的二次自杀。
像是被火灼烧过的小兽一般,因得感受过那些熟稔的疼痛,所以不愿朝着那耀眼温暖的火焰再次靠近一步。
如果无法得到,那些暧昧拉扯便并不会让人感到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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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餐厅温暖宜人,皮质座椅柔软舒适,两人坐在靠窗位置。
隔着一层透明玻璃,在屋里便可看到室外,是夜色之下的冰天雪地。
吃过饭之后果然暖和许多,宋纾予双手捧着微辛的姜茶小口啜饮着,听萧拓同她讲他毕业后的经历。
“你还记得,毕业之前我们分别那次吗?”
萧拓突然开口。
宋纾予却没想到对方会扯到这个话题,浑身血液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他垂眸,浓密睫毛在眼下投放两片蝶翼般的影子,自说自话下去:“当初说那些话,并不是我的本意,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要伤害你。”
“我有点不记得了。”
她下意识说谎,内心充满了未知的惶恐。
“如果你不想提以前……那么,倘若我们现在重新开始,是否可以?”
他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握紧,探身靠近对方,认真地又问了一遍,携来一缕微乎其微的大吉岭茶香气。
原本正等着对方宣判出抱歉的疏离,此刻宋纾予不知所措地微微张开双唇,像只食物吃了一半被打断的仓鼠。
所以,这次不是自作多情。
也不是单身太久产生的意识错乱。
扑通,扑通。
宋纾予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一下下放大,好似冬季一枚要突破冰封的湖面跃起的小鱼。
耳畔莫名浮现出了商雪的那句话:“你不是那种怯懦的人。”
不然,就迈出那步,再勇敢尝试一次?
“我先考虑一下。”
在最后一刻,她还是忍不住退缩。
只是那片厚重冰层已经出现了条条裂纹,心底的小鱼挣扎着准备蹦出水面,雀跃欢欣。
“好。”
刚刚因为紧张而攥起的手心蓦然放开,萧拓眼中闪过一抹失落神色,不过还是选择尊重她的决定。
“嗡嗡——”
倒扣在桌面上的黑色手机传来一声轻微震动,像是猛兽垂死之前发出的沉闷喘息。
萧拓看了一眼宋纾予,她不介意地摆摆手。
萧拓拿起来看了一眼,似乎轻轻松了一口气:“诶?是手机没电关机了。”
寒冷天气下手机电量掉得极快,晚上才没电,已是手机给了天大面子。
“我包里有充电宝,你的手机接口是Type-C吧。”
宋纾予在那只挤满了暖宝宝、纸巾和化妆品的托特包里翻找了一阵,终于从包底拿出一只大耳狗白色充电宝,和一根蜿蜒曲折的数据线。
萧拓顺手将手机推过去:“那麻烦你先帮我充,我去结账,好在有现金。”说完他掏出钱包,指了指桌牌上写着的“CASH ONLY”。
他起身去结账,宋纾予帮他将手机充上电,片刻后屏幕便死灰复燃,浮现出开机界面。
好巧不巧,开机之后,手中的手机又传来一下轻微的震动。
她瞄了一眼,这次倒不是因为电量耗尽而关机,而是屏幕上显示出了“接收到1条微信消息”。
她看了一眼收银台那边,隐约能听到萧拓在跟店员用英语攀谈,似乎是钞票太整,零钱不好找,对方还在柜台里面清点找零。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下意识划了一下屏幕。
而萧拓的手机,居然没有设置锁屏。
都不用点进去,她便能看见通知栏里悬挂着的微信内容,空气瞬间凝结,方才还躁动的内心,也瞬间平静如一潭死水。
“你在哪?有空给我回个电话。”
发信人的名字她并不陌生。
江存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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