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师您辛苦了。”工作人员将他送出录音棚,“正式发行的时间我们还要和公司确定一下,最迟不会超过下个月。”
江寻背着吉他,对着一众工作人员浅浅躬身,“之后的事情就麻烦你们了。”
工作人员受宠若惊,“好歹是陆少亲自盯的事情,我们也不敢懈怠,您就放心好了。”
公司要派车送他,被江寻婉拒。他不太着急回家,看了眼时间还早,他想先去一趟香桂园。
丁予霜在那之后并没有表现出对那段婚姻明显的不满,至于牧成泽,他通过阿野了解大致后,觉得这是个靠得住的人,如果不是强制性联姻,大概那会是一个很不错的结婚对象。
可惜,江寻还是从丁予霜嘴里隐隐察觉到了颓丧,他很清楚,小霜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她做任何事情都比同龄人更加刻苦努力,如今那些努力变成了徒劳,而那些代表她能力的证书,也在一纸婚约下变成了毫无用处的东西。
就好像那些所谓的能力只是她的曼妙的包装,将她细心打包好送给另一个家庭。
路上的时候,江寻特地去了一趟市区,买了一些价格昂贵的礼物,准备送给丁家父母。
小时候他们家也算得上是至交,同住在一个小区,还是隔壁邻居,一直以来,他们两家的关系都非常好,在父母过世后,丁家父母对他也很是照顾,不过因为江寻内心封闭且自卑的缘故,对那些照顾表现出了一定的抗拒,丁家也明白他的心情,只是对他时常问候,没有再刻意照顾了。
刚到门口,他看到丁予霜急匆匆地开门走了出来,头发简单绑住,看到他的时候没有多余的惊喜,反而有些恐惧。
“你怎么来了!”丁予霜焦急道,“也不事先说一声,还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我来看看你,顺道看看叔叔阿姨。”江寻低头看到她眼角的余红,明显是刚哭过,“……我想找叔叔阿姨谈一下。”
丁予霜摇摇头,轻轻推了他一下,“我不是说过了吗?没用的,再说我已经放弃了。”
可如果真的接受了这段婚姻,她又怎么会哭。
江寻内心很复杂,他不知道丁家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况,至少在他看来,叔叔阿姨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更不会把女儿嫁进复杂的豪门。
他不明白的是,往常小霜见到他都很开心,今天为什么一副不愿意看到他的样子。
此时,丁家的门被推开,一个明显有些沧桑的男人站在门口,看到江寻时明显愣了一下。
“叔叔?”江寻也有些迟疑,在他的印象中,丁叔叔一直是个身体健壮性格爽朗的人,可许久不见后,丁叔叔似乎一夜白头,就连身形也佝偻了许多,整个人更是没什么精神,这让江寻差点没有认出他来。
“老丁,小霜呢,你看到她没?”很快,一个女人也跟着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枣红色的长裙,身材微胖,“江寻?”
丁母看到二人站在一起,略显苍老的脸上突然呈现出惊恐甚至愤怒的表情,“丁予霜!你给我过来!还没疯够吗!”
丁予霜浑身哆嗦了一下, “寻哥,你快走,我得回去了。”
江寻下意识跟着她走了一步。
“江寻!你还敢来我们家!”丁母情绪激动。
丁叔叔伸手稍稍拦了他一下,那双原本应该炯炯有神的眼睛显然失去了往昔的风采,对着江寻道:“进来坐吧。”
“老丁!你!哎……”
香桂园的别墅是明显的现代风格,装修偏向简洁化,丁叔叔一向喜欢收集名画,可放眼望去,墙上只有一些普通的装饰物。
会客厅里,江寻拿出特意买的礼物,“叔叔阿姨,一点薄利,不成敬意,请你们收下。”
丁母脸色微沉,抱手坐着,没有要收的意思,还是丁叔叔叫来保姆,把东西都收下了。
“最近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丁叔叔慈爱地问道,他的脸上有了很多岁月的痕迹,满身都是浓浓的疲惫感。
“挺不错的,慢慢走向正轨了,这些年多亏了你和阿姨的照顾,我很感谢你们。”
丁母冷哼,“嘴上说着感谢,私底下想带着我女儿私奔,不要脸。”
“妈!我说了这件事和寻哥没关系,而且寻哥不也没来吗!”丁予霜激动道。
丁母怒目瞪了她一眼,“这儿没你说话的份!滚回楼上去!”
听了这话,江寻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叔叔阿姨,其实我今天来,最主要就是为了小霜结婚的事情。”
丁予霜暗暗对着他摇了摇头,但江寻已经下了决定,哪怕只能尽一些绵薄之力,也不愿意放弃一点机会。
“她从小到大都是班里最优秀的那个,高考考上了国内顶尖的大学,还申请到了国外读研的全额奖学金,我相信,她的优秀,您们一定比我更清楚。”
“很优秀,难道就可以不结婚了吗?”丁母没好气地说。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江寻很诚恳地说道:“如果小霜遇到了她真正喜欢的人,那当然应该结婚,可现在的这段婚姻,对她来说是盲目的,也不是她想要的。难道她要为了钱,去放弃大好前程,选择和一个陌生人度过余生吗?”
至少在他看来,以丁家的条件,这段婚姻根本毫无意义。
丁叔叔叹了口气,“小寻,我清楚你的意思,但是……”
“江寻,你觉得我们家很有钱吗?”丁母冷声道。
江寻微怔,略显踌躇道:“我觉得至少算得上是富裕了。”
能住进这种别墅,虽然比不上豪门,但在普通人面前已经是可望不可即的了。
“那你又知不知道,这套房子已经被抵押了?”
“……抵押了?”
丁母苦笑了声,在丈夫身上扫视一圈,眼里是明显的心疼,“家里的生意出了事,而且你丁叔叔他还……我们为这件事是操碎了心,你以为,不是万不得已,我会愿意把女儿嫁给牧家吗!”
江寻心中咯噔一声,放在桌下的手暗自捏紧了。
望着丁叔叔憔悴到不健康的脸色,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年家中破产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父亲累到癌症复发,家中为了给他治病,不得不卖掉手里所有的产业,可惜,一切还是事与愿违。
这是江寻永远都不想再回忆起来的,那时候他参加了一个选秀节目,不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差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父亲的病有多严重,他参加集训,为梦想努力,父亲在电话里总是鼓励着他。
那天他刚刚得到片区第一的殊荣,成功晋级下一轮比赛,但噩耗传来,他不得不决定退赛,日夜兼程回到父亲身边,可一切都没来得及。
他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看到。
那之后,他和母亲搬出了一直居住的别墅,为了还清债务,又为了供江寻继续读书,母亲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一直到那场事故的发生——
父亲过世,高考失利,身边的朋友接二连三地离开,自己备受打击,心情一度低沉,但为了让母亲开心,他还是去看了那天的音乐会。
可就是那天,他亲眼看到悬挂的布景坠落下来,砸向了母亲那娇小的身躯,从腰部的位置直直砸断,血流如柱。
那是比噩梦更加可怕的现实。
一桩桩一件件的回忆巨浪滔天般朝他袭来,他终于知道热爱名画的丁叔叔,为什么家里只有普通的装饰物,终于知道为什么丁母会性格大变,也知道,为什么丁予霜会突然放弃所有的抵抗,选择接受。
都说祸不单行,正是有江家的例子在,爱夫心切的丁母才会不忍心丁叔叔一直劳累下去,为了避免悲剧重演,她只能做出让女儿嫁入豪门的选择。
江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没有谁比他更不愿意自己的悲剧在别人身上重演,他没有任何资格,站在这里,如同一个正义之人,要求丁家父母放弃联姻的念头。
他是个众人口中的扫把星,扫把星的任何话说出来都是没有意义的。
江寻放弃了,当家庭完整和个人幸福同时放在天平上,他究竟哪来的勇气,又哪来的理由,去要求或者去鼓励他的好朋友放弃其中一方呢,他无法替别人做出选择,也不敢做选择,而如果当年他有这样的机会,兴许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自己。
只是婚姻而已,不是命。
不是吗?
可他又怎么可能用这句话去宽慰他的好友呢。
江寻又一次感受到了当年的无助,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无力,如果他可能更努力一点,成功一点,有更多的钱,是不是就可以让他的好朋友不用面临这样的选择了呢?
从前那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好友,终于走到了成年人都会经历的这一步,他们开始对彼此产生了保留,被生活和现实的重担压得抬不起身子,那以为可以无所不能的童年,最终走到了尽头。
现实就是最残酷的词汇。
[阿野,我回来了。]
按下发送键,那边迟迟没有回复,想到以往都是秒回,这时候他心里忍不住有些不安。糟糕的事情堆积到一起,就会变成更糟糕的事,不过他觉得今天不会糟糕到极点。
阿野今天该解禁了,是个好日子才对。
回家的时候,他想要整理一下心情,把脸往上推了推。
可当他走到门口时,里面突然传来剧烈的吵闹以及瓶瓶罐罐摔碎的声音,而大门外,是他没注意到的一辆黑色商务车。
不是卫舟的车。
越不想要糟糕的事情到来,好像就越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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