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欢禾村。

几只昏鸦落在大树干枯的枝头,歪头用喙梳理羽毛,接着发出几声干涩的啼叫。

刘二虎带着满满一背篓柴火,抄了条近道下山。

走着走着,视线里突然晃出一个身影。

刘二虎在村里住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人,直觉不对,脚下加紧几步,凑到那人身边。

青年一身白袍,身形单薄却不孱弱,长发乌亮,透过散落的墨发的缝隙,能看见他清晰柔和的下颌。

他宽大的袖袍里抱着一个半大的孩童。

孩童面色涔白,眉头紧锁,昏昏沉沉的模样。

刘二虎脸色一变。

“喂!”

“嗯?”青年闻声回过头来。

他生的极好,外貌昳丽,长眉入鬓,眸光水润,左边眼睑下缀着颗殷红的小痣。

果然是张陌生的脸。

“你在干嘛?”刘二虎沉着脸问。

青年一愣,把怀里的半死不活的孩童往刘二虎脸上一怼:“照顾我儿子呢。”

刘二虎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目光又在孩子和青年之间打量了一圈。

青年眼眸一弯,唇边露出一颗与那张脸极不相衬的小虎牙:“看不出来吧,我才这么年轻就有儿子了。”

“……”

刘二虎大吼:“放你娘的屁!这是我儿子!”

说着上手想把孩子抢回来,“快给我放开!”

没想到青年看上去弱不禁风,手劲却不小,他一个砍了几十年柴的樵夫掰扯半天,那手竟然纹丝不动。

他急得面红耳赤,怒斥道:“你多好看一人,不找个正经营生,跑来当人牙子!”

青年定定看了他一会,浅色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忽然把手松开了。

“啊!”

刘二虎没收住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背篓里的柴火散了一地。

他心有余悸地抱着孩子,恶狠狠瞪了青年一眼。

青年似乎没预料到会害他摔倒,眨了眨眼,主动俯下身捡起柴火:“哥,你误会了。”

-

刘二虎领着江停昭,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走。

他们穿过院子,推开木门,点起油灯,这屋子虽小,却收拾得很整齐。

刘二虎到角落里放下柴火,从江停昭手里小心翼翼接过还在昏睡的孩童,轻手轻脚把他放在床铺上。

“哎呀,你直说是这小子乱跑被你救了不就得了 ,干嘛非得骗人说是你儿子!”

刘二虎拖过一条长凳,拉着江停昭一屁股坐下,喘匀了气,给对方倒了碗水。

幸好他儿子只是不知道见了什么东西,惊吓过度,并无大碍,睡一觉就好。

江停昭接过水碗,垂眸看了一眼,却没有喝。

刘二虎心想,也是。

像他这般清风明月似的人物,放在话本里都是饮琼浆玉液的仙人,哪会看得上自己这粗碗里的清水。

江停昭说:“我这不是怕被人误会,想着编个身份稳妥些。”

刘二虎没想到他如此单纯,不赞同地摇摇头:“那你也不该编个漏洞百出的,哪有十**岁的样子,能生出个十二岁儿子的道理。”

江停昭奇怪地看他一眼:“哥,你是在教我怎么当人牙子吗?”

?橙?刘二虎被噎得无话可说,只好纠正他:“叫什么哥,叫叔!”

这回轮到江停昭细细打量他了:“可你看起来和我差不了那么多。”

“是不是看不出来,我这么年轻就有儿子了!”刘二虎乐了,摸了摸自己那张几乎没有皱纹的脸,“其实我都五十多了!”?

江停昭眼神微微一动,惊叹:“您真是鹤发童颜!”

“……”倒也不至于。

刘二虎连忙摆手:“但你到底打哪来的?”

江停昭笑了笑:“天云门你知道吗?”

“哦哦,就是前面山上那个吧?”刘二虎恍然,“你是里面的人啊,怪不得没见过。”

天云门是天下闻名的修真大派,门中弟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自然不是他这等寻常百姓平日能见着的。

刘二虎心中更为疑惑,“你到我们这个破地方做什么?”

“我……”

江停昭忽而垂首,纤长漂亮的睫毛颤抖地在瓷白的面容投下剪影,淡粉的薄唇微抿,我见犹怜,有口难开的模样。

刘二虎见他不愿多言,也不多问,摆摆手:“没事,你不想说就算了。”

江停昭却突然抬眼,小声说:“其实,我在逃婚。”

“哦……什么!!?”刘二虎大吃一惊。

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后,下意识也跟着他压低了声音,确认道:“你在逃、逃婚?”

江停昭郑重地点头。

两人就这么凑在一块,偷偷摸摸地交谈起来。

“是谁家姑娘这么吓人?”

“不是姑娘。”江停昭神情忧郁,“是我师兄。”

刘二虎下巴差点掉地上:“男、男的?”

江停昭:“他思慕我多年,虽是一代天骄,可性情凶戾,我对他并无意。”

“可他是掌门之子,欲将我巧取豪夺,逼我与他成婚,我不堪受辱,只好私逃出山。”

刘二虎听得目瞪口呆,一拍大腿,愤然道:“你师兄真不是个东西!”

江停昭幽幽道:“可我十八年来从未离开过天云门,不识路途,慌忙中竟失了方向,这才巧合之下,于林中救了你儿子。”

说罢,他又楚楚可怜地垂下了眸,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还要多谢你救了我家小伍,今晚你在这睡一夜,明儿一早赶紧继续逃。”

江停昭低低嗯了一声。

?蓝?

刘二虎拧紧了眉头,隐隐显露出几分不安:“唉,你也是不易,刚逃出虎口,却又误入了这……这欢禾村,如今也不是什么安生地方啊。”?

江停昭探头一问:“这怎么了?”

?蓝?刘二虎重重叹了口气:“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五十岁的人,还如此俊俏吗?”

“……”

江停昭眯了眯眼。

欢禾村位于北云山脚下,十年前村子边缘,一夜之间生出一棵巨树。

巨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叶片金灿。

起初,村民以为是妖异之兆,恐慌不已。

但不过多时,一位久病将逝的村民,竟日渐面色红润,甚至能一口气从村头跑到村尾。

此后,越来越多的村民发现自己愈发年轻力壮,连容颜也重返青春。

村民从此视树为神树,供树祈福,日子也算安稳。

可近两月来,神赐仿佛消失了。

镇里愈发阴寒,乡亲们接一个患了怪病,不烧不疼,却如同被抽了魂一般形如枯骨,跟老鼠似的见不得光,死了一大批人。

求医无用,求神不应,有点办法的都拖家带口逃了。

“我们也知道是这树有问题。”刘二虎搓搓鸡皮疙瘩,“前阵子喊了几个胆大的,抡斧子去砍它,斧都崩了,那树皮连道印子都没留下!真邪门!”

江停昭挑眉。

虎叔,你是真虎啊,知道邪门还拎着斧子就上。

他抬下巴指了指床上睡着的小伍:“那你还敢带着孩子留在这?”

刘二虎走到床前,胡乱揉了揉自家娃的脑门:“我丈母娘也病了,我媳妇回娘家照顾她呢,我哪里舍得走!”?

他这动作不免有些粗鲁,惊动了床上的孩子。

“爹!”

小伍猛从梦魇中惊醒,一个仰卧起坐,直挺挺弹了起来,脸色煞白。

刘二虎赶紧把儿子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安慰道:“爹在,爹在。”

小伍紧紧抱着他,眼角含泪,冷汗淋漓。

江停昭不忍打搅他们父慈子孝的温情,正欲移开视线,

谁料,小伍先一眼瞥见了他。

孩童的眼睛骤然瞪大,他的手指颤颤巍巍指向江停昭,发出一声惊恐惨厉的尖叫:“爹!妖怪……妖怪!他是妖怪!”

空气似乎瞬间凝结。

刘二虎拍背的动作猛然顿住,他身体一僵,缓缓扭头。

天下灵气枯竭,寻常妖物早已绝迹,若是还有妖,必然是作恶百年,才能苟延残喘至今的大妖。

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江停昭还坐在原地,他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吗?”

无辜可怜,单纯良善。

这怎么可能是妖怪?

“你这孩子,胡咧咧啥呢!真没礼貌。”刘二虎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心头一松,替小伍把手指按了下来,“什么妖怪!你好好看看,这是把你从林子里救回来的恩人。”

江停昭注意到孩子眼睛都哭肿了,默默抽出一条帕子递了过去,关切问道:“是不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了?”

刘二虎接过道了声谢,用帕子在小伍脸上糊了一通。

小伍被糊弄地口齿不清:“喔迷迷见到……”

模糊的视线逐渐变清晰,他看清江停昭那张脸,一时怔愣住了。

小伍显然没想到“妖怪”是这般模样。

江停昭柔声问:“你可还记得,那是个什么样的妖怪?”

“白色的,我记得它是白色的,很大,不对……很小。”小伍皱了皱眉,努力回想,“我怎么记不清了……”

“我发现你时,你已经躺在地上,不知昏迷了多久。”江停昭体贴地安抚他,“记不清也罢,好生休息,别吓坏了。”

刘二虎越听越不对,目光落在江停昭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心里咯噔一下,疑问脱口而出:“你逃婚为什么穿一身白,多扎眼啊。”

“啊?”

江停昭怀疑地抬起袖子,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大惊失色,“这不是蓝的吗!”

“……”

父子俩沉默片刻,对视一眼。

原来是个不分皂白的色盲。

再看向江停昭时,眼神都情不自禁带了点同情。

刘二虎心头那点疑虑彻底消散,反而还升起一股愧疚之情。

他大手一挥:“咳!没事没事!天色不早了,你俩唠着,我去做饭!”

小伍从床上跳下来,眼里的恐惧已然褪去,他拉住江停昭的衣摆,怜爱道:“哥哥,我带你去铺床!”

江停昭毫无负担接受了怜爱:“好喔。”

晚饭是简单的农家菜,父子俩都热情地给江停昭夹菜,刘二虎虽然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手艺却意外的不错。

饭后,一切收拾妥当,小伍又用井水招呼江停昭梳洗。

……

夜色渐浓,明月高悬。

寂静无人的镇子里刮起阵阵森寒的阴风。

刘二虎父子已熄灯入睡。

一个灵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跳上窗台。

窗户被爪子推开一条细缝。

影子迅速灵敏地窜了出去,唯有一条蓬松如雪般皎洁的尾巴,在月光下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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