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毛茸茸的身影轻巧地在屋檐间穿梭,柔软的肉垫悄然跃在砖瓦上,未发出一丝声响。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浅蓝澄澈的眸子滴溜溜转动,竟比月光还要剔透几分。
它似乎在探寻什么,走走停停,不时仰头细嗅空气,粉嫩的鼻尖轻轻翕动,耳尖也微微转动。
几个轻盈的起落后,它终于确定了方向,敏捷地纵身一跃,一路直奔到一棵巨大的树前。
那树巍峨耸立,枝干粗壮,高近三十丈,树冠灿金,硕果累累,叶片在稀薄的月光之下,竟还有股圣洁的气息。
可在这充满生机与神圣的树下,却浸出一大圈污浊的黑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小白猫在烂泥边缘刹住脚步。
一只雪白的爪子迟疑地探向那片湿黏的土地,却在碰到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缩了回来。
江停昭低头瞥了一眼自己干净的爪尖。
幸好,收得够快。
自他几日前重生到这只猫妖身上,不仅继承了这副驱壳,连猫咪爱洁、厌湿的天性也一并继承了下来。
江停昭并没有说谎,他现在确实是个在逃婚的天云门弟子,不过对故事进行了一点必要的加工。
原身本是天云门某位长老心软私下庇佑的一只小猫妖。
如今这世道,大妖隐迹,小妖难存,偏偏原身灵力低微,维系生命所需的灵气少得可怜,反倒因祸得福活了下来。
原身的灵力只能勉强维持人形,宗门上下无人知晓他的真身,在众人眼里就是个凭空冒出的关系户。
偏他生得一副极漂亮的皮囊,又生来能判谎辨虚,竟也让他在一众天骄中平安苟到了十八岁。
谁知猫胆包天,因为误会了掌门之子一句话,原身就到处散播人家对他情根深种的谣言。
原身修炼没什么天赋,造谣的天赋却不小。
连掌门都信以为真,亲自为他他们赐婚。
知道正主拎剑上门兴师问罪时,闯下大祸的原身惊惶失措躲进床底,活活吓死了。
江停昭就是在这时重生过来的。
他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溜出天云门。
否则,这刚捡回来的命,怕是立刻要交代在他这位“未婚夫”手上。
灵光流转间,白色的小猫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材颀长的白衣青年。
江停昭站定身形,收敛心神,并指如剑。
?蓝?
一丝灵气缠绕于指尖,灵气化力,小心翼翼地触上烂泥的边缘。
就在灵力与泥潭接触的刹那,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怖气息如同蛰伏的恶灵,顺着灵力反扑而上!
那气息阴寒刺骨,势头猛恶,速度快得惊人,竟是要反过来吞噬他的灵力,甚至试图入侵他的经脉!
江停昭当机立断,毫不犹豫斩断了那缕灵力的连接,灵力本就匮乏的身体,这下似乎更沉重了几分。?
他足尖一点,后撤半步,动作干净利落,不见丝毫慌乱。
几乎就在江停昭退开的瞬间,污浊恶臭的泥潭轰然炸开!
浓重的黑雾裹着腐朽的霉味,铺天盖地般扑面而来。
江停昭皱了皱鼻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也太臭了。
但在这浓烈的恶臭中,他却捕捉到了一缕腥气。
江停昭心念一动,想御剑飞到巨树近处,一探究竟。
半响,四周一片寂静。
江停昭心念再一动。
无事发生。
江停昭:“……咦?”
他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以自己现在这点灵力,加上换了副躯体,莫说召剑,便是当年的本命剑还认不认他这个主都难说。
江停昭仰头,望向那棵高耸入云的巨树。
又低头,看着那片仿佛在咕嘟嘟冒泡的烂泥。
他默默估量了自己与树干的距离,心下一横。
下一刻,白衣青年的身形消散,重新化为那只白色的小猫。
小猫后退几步,伏低身子,长长的尾巴在他身后焦躁地甩动,猫眼死死锁定前方的树干,后腿猛地蹬出!
对不住了,爪。
-
与此同时,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穿行在靠近欢禾镇的林中。
走在前方的男子身着墨色劲装,黑发高束,身形挺拔如松,步伐沉稳。
另一个靛青长袍的清俊男子跟在他身后,容貌清俊,正惴惴不安地四下张望。
“诶。”林心慈提心吊胆走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这地怪瘆人的,你确定我们不先歇一晚?”
裴朝舟脚步未停,气息平稳,冷静道:“连你都觉得有古怪,还敢在这休息?”
“我这还不是担心!”林心慈缩缩脖子,嘀嘀咕咕,“而且我总觉得我们走错路了……哎呀!“
走在前方的裴朝舟兀然停下脚步,林心慈猝不及防撞到他坚硬的后背上:“怎么了?”
裴朝舟微微抬头:”那是什么?”
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林心慈眯眼望去。
黑漆漆的夜里,借着朦胧的月光,只见不远处一棵树身上,有个显眼的白色小点正在以一种惊人之势,高速移动。
林心慈揉着发酸的鼻子,猜测道:“有什么挂在上面了吧。”
那小白点却顺着树干越攀越高,最后竟停在了高处一根斜伸出的粗壮枝杈上。
更奇怪的是,那小白点停稳后,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开始在原地疯狂转圈。
“?”
裴朝舟迷惑地蹙眉。
三更半夜的,什么玩意能这样挂树上?
背后的长剑化作一道流光出鞘,悬停在他面前。
“你去哪儿?”林心慈见状,惊恐地想扯住他的衣角,“怎么说飞就飞?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有鬼怎么办啊!”
裴朝舟手腕一抖,没让他得逞,淡淡道:“帮你上去抓鬼。”
话音刚落,墨色衣诀翻飞,裴朝舟踏剑而起,如同破开夜色的一道劲风,径直朝白点飞去。
-
江停昭在这棵树上探索了一番。
不出他所料,这哪里是什么天赐祥瑞,不过是一棵普通树苗,被人以邪阵强行催化改造,才如此庞大金灿。
所谓“怪病”也是因为此阵以欺诈之法,将村民原先的生命偷换为表象上的活力。
看似神树赐福,实则不过是饮鸩止渴,那些还身强力壮的村民,油尽灯枯不过是时间问题。
按江停昭从前的性子,查明原因后早就暴力解决了。
可是现在,他只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猫咪。
江停昭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回去,从长计议。
他小心翼翼探头,朝下望去,只一眼,顿时四爪发软,浑身猫毛竖起!
咪的天!刚才上来没这么高啊!
江停昭盯着下方令人头晕目眩的高度,从未如此发怵。
这要怎么下去才能不摔成猫饼?
他正急得团团转,忽然,一道阴影携着剑气,毫无征兆地自上方笼罩而来。
江停昭警惕地抬头,正好撞上一双漆黑如水般沉静的眼眸。
微风拂起,那人御剑悬停于半空,一人一猫,隔着不过数尺的距离。
月色勾勒出对方清晰而眼熟的轮廓。
英挺冷峻的五官,线条利落分明,剑眉入鬓,鼻高唇薄,一张薄情淡漠的脸。
四目相对。
江停昭猫眼瞪得溜圆。
是裴朝舟!
被原身造谣的那个掌门之子,他现在名义上的“未婚夫”。
这人不好好在天云门呆着,跑到这荒郊野岭来做什么?
莫非……
身体残留着的对裴朝舟的恐惧瞬间被引爆,江停昭下意识就想逃。
裴朝舟年纪虽轻,不过二十,却已能自创剑法,近两年更是声名鹊起,名动四方。
……所以他现在根本打不过。
可身后是几十米的高空,眼前又是位可能要他命的煞神,进退两难。
炸毛无助的可怜小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朝自己后颈伸来。
江停昭本能地弓起背,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低呜,做好了弹起来给对方一爪子然后趁机跳树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粗暴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
裴朝舟的手在即将触碰到他时,忽然一转方向。
一只温热的手掌极为妥帖地托住了他的前腿,另一只手则小心地扶住他的后臀,将他轻轻抱了起来。
动作轻柔,令咪意外。
原来这人还挺温柔的。
小猫蜷缩在裴朝舟略带凉意的怀里,鼻尖萦绕着对方陌生而冷冽的气息。
“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裴朝舟御剑缓缓下落,声音清冷,“蠢猫。”
“……”
猫落平阳被人欺。
直到快要落地,他估摸着差不多了,立刻挣扎着要跳出裴朝舟的怀抱。
裴朝舟却并未松手,反而收紧了手臂,将他往怀里带了带,避免他掉下去:“乱动什么,是想摔个……猫吃泥吗?
江停昭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不满地抗议:“呜噜。”
下方,林心慈蹲在那片炸开过的泥潭边上,正低着头皱眉思索。
他听见动静抬头,就见裴朝舟御剑而归,怀里还多了一坨的毛球。
林心慈诧异地站起身:“你抓鬼怎么抓回来一只猫?”
裴朝舟瞥了一眼怀里又开始不安的猫。
小猫的两只前爪正搭在他的护腕上,爪子微微张开,肉垫一下接一下踩着。
林心慈看得有趣,好奇地问:“他在撒娇吗?”
裴朝舟没说话,而是轻轻抓住一只毛茸茸的小腿,抬起来一看。
软乎乎的肉球上沾满了黑泥,唯有在他身上反复蹭开的地方,才能勉强透出一点原本的粉色。
撒娇?
裴朝舟眼皮狠狠一跳,面无表情地说:“他在擦脚。”
“哇。”林新慈感叹,“果然是猫,还挺爱干净。”
这次,没有人阻拦,江停昭顺利地跳到了地上,姿态从容。
“啊呜——”
小猫仰头中气十足地嚎了一嗓子,表示赞同。
他嚎完转身就走,身后雪白蓬松的尾巴高高翘起,一副小猫得志的样子。
裴朝舟只是扫了一眼,没有在意。
?蓝? 林新慈见他没有去抓猫的意思,继续指着地上,继续说:“你看这儿,好端端的树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一大摊泥?”
裴朝舟指腹擦过自己护腕上那抹不明显的泥印子,眸光一凝:“小心点,有血煞之气。”
?
林心慈吓得连退数步,磕磕绊绊:“什、什么?”
已经走远的江停昭,倏然停住了脚步。
哟,鼻子比猫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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