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安声就这样愣在原地,看着纪棋一步步朝自己靠近,莫名觉得这个画面很好看。
用他匮乏的语言来表达就是很适合拍成电影,雨下很有氛围,人也长得出众。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在心里这样想着,从小不爱与人交流的他,大部分时间都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发呆。
“上车。”纪棋没有踏进站台,站在雨里打着伞冲他说。
余安声看了纪棋一眼,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饭盒,拿出手机打字。
纪棋瞟了一眼他手里的手机,几年前某品牌出得一个极其亲民的型号,现在的回收价格甚至不到两百块钱。
手机被余安声用得很仔细,手机壳的图案是黄色的卡通猫咪头,九块九三个包邮的那种,有种质朴的可爱。
纪棋发现小哑巴的反应很慢,下午撞到自己的时候是这样,刚刚和他说话他放下饭盒的时候也是这样。
[您要去哪?]余安声举起手机给纪棋看。
“你先说你要去哪?”纪棋看他。
余安声有些害怕地看了看面前的人,不知道是因为纪棋不笑时跟别人欠他钱一样的那张死鱼脸,还是因为余安声的防备心高。
他迟迟没有打字,手里紧紧地握着手机,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他。
纪棋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怎么?怕我骗你?”
余安声小心地后退了一小步,听到他的话后更加警惕地看着纪棋,其实手机已经悄悄按下了110。
只要纪棋有任何举动,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按下拨通键。
“抢劫?敲诈?还是拐卖?”他缓缓地说出这几个词,从上到下打量着余安声。
里面是印着字母的白T,外面是洗得有些发黄的白色衬衫,浅色的水洗牛仔裤和一双沾了泥的白色板鞋。
再搭配上他手里的手机,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贫如洗”这四个大字。
“你这样也没什么好抢的吧?”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是带着极高的侮辱性。
余安声有些气愤,义愤填膺得在手机上啪嗒打字,从手指和手机屏幕的触碰声就可以听出来。
然后他眉头蹙起,嘴巴紧闭,将手机一把举到了纪棋面前,动作还带着些愤怒的余韵。
这会儿雨下得大了些,纪棋往前走了两步,伸头看向手机屏幕。
雨丝被风吹着,改变了原来的路径,斜着打在了纪棋身上,还有一些打在了他的发丝。
这会儿天彻底黑了,路灯亮起。老旧的路灯因灯泡长时间磨损发出微弱的橘黄色灯光,在路灯衬托下,发丝周围亮晶晶的。
[万一是贩卖器官的呢?]
这话说得在理,很有警惕性,纪棋点了点头。余安声看到他的反应后满意地收回手机,紧接着听到了他不屑的声音。
“你觉得我会开这车去挖人器官吗?”
余安声闻言,看向了不远处的那辆黑色车子,章林坐在车子里冲着他笑了笑。
他对于车子并不了解,只觉得刚刚纪棋那不屑的语气有些可恶:[车子很贵吗?]
在看清这几个字后,纪棋突然有种炫富但对方根本不识货的无力感,最关键的是余安声还用着一脸诚恳的表情发问。
果然,真诚就是阴阳怪气的最大天敌。
即便在酒局中游刃有余的纪棋此刻也有些哑口无言。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百科中出现了有关纪棋的资料。
拿着手机的手轻微一甩,手机朝着余安声的那边随意举着,风夹着雨滴落在了屏幕上,可纪棋丝毫不在意。
反而余安声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将那看起来就很贵的手机用袖子擦了擦。
看到上面的资料后,他抬头看向纪棋,又看了看手机,确实长得一模一样。
“再不信的话我车上还有身份证。所以,现在能上车了?”纪棋的声音带着些无奈。
余安声将手机还给他,打字道:[您要去哪?我们不一定顺路。]
纪棋蹙眉,想着他都被困在这了,怎么还考虑顺不顺路的事情,这孩子是不是实诚得有点缺心眼。
“你说你去哪儿?”
[我本来要去镇上的车站坐大巴回桐市,但现在大巴车没了,我要回孤儿院。]
“桐市?”纪棋看了余安声一眼,见他点了点头后轻哼了一下:“那还挺巧,我们也回桐市,上车吧。”
[那路费?]
余安声手头里的钱剩的不多,除去这个月的房租,基本花销和给小伞买的东西,他所剩无几。
“不用路费。”纪棋的耐心肉眼可见的下降。
[那不行。]
余安声想着给一点也是好的,婆婆说过不能白吃白拿别人的。
纪棋面无表情,语气平静:“你要是再不上车,我不保证这么晚了,周围会不会有野狼什么的?”
他这话是随口一说。虽然天色渐晚,但周围都是田地,哪里会来野狼。
然而余安声惊悚地看向了四周,然后迅速拿起地上的饭盒揣进怀里,快步走到纪棋的伞下。
这动作行云流水,其迅捷灵敏程度让纪棋目瞪口呆。
纪棋比余安声高出不少,他看到余安声仰着头看他,那双漂亮又纯净的眸子里带着些茫然和害怕。
纪棋挑眉:?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结果就被一只狼打发了?他看着身旁这个比自己矮了大概十厘米的余安声笑了。
说他警惕心高吧,被一只狼就给吓了过来;说他警惕心低吧,却无意间瞥到了他手机拨号110的界面。
余安声一步一步紧跟在纪棋的身旁,心里打算等到了车子上再和他讨论路费的事情。
走到车子边,车门就在章林的操作下自动打开,露出里面暗棕色的皮质内饰。
这会儿余安声似乎对刚刚纪棋的话有了充分的理解,这车看起来的确很贵。
他小心地坐进去后,纪棋顺手给关了车门,走到车子的另一边开门坐下。
车子里面很干净,一进去冷气就扑了余安声一脸,和外面闷热潮湿的感觉形成鲜明的对比。
应该是放了香薰之类的原因,车子里有一股淡淡的果香,不刺鼻,很清新。
余安声莫名想起上午那辆大巴车,那辆充满汗味和其他不明味道的车,这种反差来得太过强烈,让他恍惚。
但也只是一瞬,他很早就明白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正沉浸在自己的想法时,章林从前面的驾驶座位探出头:“你去哪儿?我送你。”
余安声还没回答,一旁的纪棋出了声:“回桐市。”
余安声默默收回准备用来打字的手机。看小哑巴一脸紧张,章林转了转眼珠。
“老大,不是说好了送小哑...他回去的吗?你可不能再拐人了,咱们这可是犯法的!”
章林的表情显得苦口婆心,吓得余安声迅速转头看向纪棋。
拐人?!他不是说了他不是骗子吗?怎么还拐人!
余安声的手又开始摸向了手机,这个小动作被纪棋捕捉,他没第一时间问罪章林,而是看向了余安声。
“想报警?刚刚在站台就已经拨好了110对吧?”纪棋睨了他一眼,抽了张纸擦手,刚刚关车门时沾了一手的水。
章林一看这氛围不对劲,才明白这个玩笑开得真不是时候,但纪棋并没有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
“我真好奇打通了110,你会怎么跟警察诉说我的罪证?”
这话一出,章林就在旁边石化住了,他在心里直后悔。和纪棋认识这么久,他深知纪棋的嘴就跟那刀子一样,伶俐又刻薄。
最喜欢和别人斗嘴以获取乐趣。
余安声的饭盒放在了脚边,坐的位置紧靠车门,车里的冷空气太足,他的衣服又被雨打湿了一部分,现在冷得发抖。
这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从小到大他就不善交流,连应付别人都很笨拙,更别说吵架。
只是垂下眸子,两只手紧紧地抓住衣服的下摆,像在发呆又像难过。瞳孔里是不含情绪的,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那样的眼睛很容易让人溺亡其中。
纪棋看过去并不能看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纤长的眼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一颤一颤的,显得无助又可怜。
那种在别人身上获取乐趣的快感一瞬间荡然无存。说不清的感觉,纪棋有些后悔自己的话,明明他是个很少后悔的人。
“拿去擦一下。”
他将自己身边的薄毯扔给余安声,脸上依旧是那寡淡的表情,但章林知道,这是纪棋对刚刚话语感到抱歉的象征。
“真对不起,我刚刚就是逗你的,看你太紧张了。”
说着章林挠了挠头:“我下午不是说了一些不好的话嘛,所以我老大特地让我来捎你一程。”
这话特别有技术含量,不仅解释了载他的原因,还侧面的改善了纪棋在余安声心里的形象。
章林还想继续解释:“他平时说话就这样,其实心特别软......”
纪棋抬起眼皮,打断了他:“别说那么多废话,开车。”
“嘿嘿嘿,收到。”章林笑得憨厚,一米八的他看起来傻不愣登的。
纪棋第一次见他就是这么评价的,直到现在纪棋依旧是这个评价。
可章林并不讨厌纪棋,即便他的性格难以琢磨,说话又很难听。但章林知道,一个天天秉着臭脸却愿意借自己一百万给母亲看病的人,心眼坏不到哪里去。
说完这话后,纪棋就拿起了西服外套穿上,将头转向了车窗。毯子扔在了余安声的大腿上,余安声抬头却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
毯子很柔软,余安声有些贪恋这种触感,就像下午时抚摸花花一样温暖,他没忍住多摸了几下。
只是,如果他知道这个薄薄的毯子是纯手工羊毛毯,所售卖的价格超过四位数后,他可能就不会这么安心地拿来擦身了。
空气很安静,章林随手放了首歌,是一首轻柔的钢琴曲。
冷气实在太足,毯子被余安声披在身上,包得跟个粽子似的,加上车里的钢琴曲,十分催眠。
他坐得拘谨又端正,就像幼儿园时期的小朋友一样,明明困得不行却还要保持着坐姿。
这倒给了纪棋正大光明偷看的机会。
余安声的头发有些长,一些碎发散在额前,有些已经快挡到了眼睛。
每次他困得一低头,那碎发就跟着晃动一下,然后他就会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小心地调整着坐姿。
两只手紧紧地握住毛毯,努力把自己包裹得跟个木乃伊一样,靠着车门的角落处企图把自己窝起来。
就像猫睡觉时会弓起身子,蜷成一团。
纪棋看得入迷,曲臂撑在车窗上,视线逐渐大胆,早已经把偷看这两个字抛在了脑后。
脸很小,却没什么肉。皮肤很白,左边眉毛确实有颗痣,鼻子很秀气,眼睛也很漂亮,嘴唇...
纪棋的的视线落在他的嘴唇上,莫名地吞咽了一下,心脏疯狂跳动。
这是一种让纪棋没办法控制的感觉,很不舒服。
视线太强烈,余安声迷糊之中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他转头看向视线的来源,和纪棋的脸打了个正面。
本以为这小哑巴看到自己后,会困意立马消失,然后别开脸低着头,一脸紧张又不安。
但他却朝纪棋笑了。
明明眼睛都睁不开,却笑得很甜,不带任何的防备和疏离。
纪棋一瞬间愣住,只觉得空气凝固,连时间都被冰冻,眼睛因长时间的注视而发酸,他才从这种感觉中狼狈逃离。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这家伙对自己向来很警惕的。
看着余安声微微泛红的脸,以及萎靡的神情,这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原因。
艹,他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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