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的治安很好,好到门口的保安在机器识别车牌号前就站在保安亭里朝着车窗敬礼。
“纪先生好!”
迈巴赫慢慢驶入,停在了地下车库。章林打开车门,自觉地走到余安声的位置,正准备开车门将人抱出来,一张卡片扔进他怀里。
“一会儿按电梯。”
纪棋朝他说,章林性格憨厚,但有些时候又极有眼力劲。
他往旁边撤了两步,拿起手中的卡片等待着纪棋,看他将余安声抱稳才朝着出口走去。
只是一路上纪棋实在惹眼,这种高级小区里住得大多是些和纪棋身份不相上下的人,或者是明星和富二代。
这些人身上基本都是高级奢侈品,看似平常的衬衫和拖鞋都带着显眼的字母,穿搭和妆容绝对的精致优雅。
老式喜庆鸳鸯大棉被,在这个绿化和外装修极高端的小区格格不入,怪异程度像是白天鹅里混进了一只鸭子,还是黑色的,突兀的让人皱眉。
大堂里的年轻服务生经过专业培训,惊讶的眼神也只是闪过一秒,随后便走上前去询问纪棋是否需要帮助。
他们在这工作的,什么场面都见过,高级的或是低俗的。有钱人的爱好层出不穷,做出的事也是他们无法理解和想象的。
这个用漂亮糖壳装饰的高级餐品,你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味道。
或许里面是用焦糖特调奶油搭配新鲜的酒渍樱桃,但切开一看,说不定它的内陷已经腐烂发霉。
服务生的眼睛略过被子里的漂亮脸蛋,眼神只停留了一瞬,扬起经过培训的标准式笑容:“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本以为会得到肯定答案的服务生却听到了一声不用,伸出的手默默收回,呆愣地看着纪棋的背影。
真是稀罕,他走回前台朝着同事挑了挑眉:“小费没赚到,可惜。”
“是啊,看到你回来的那一刻,我也惊讶到了。明明每次都能成功的,居然这次碰了壁,看来那怀里的女人应该不是小三,所以那男的不怕被人逮。”
服务生听同事这么一说反而笑了,搞得同事奇怪地看着他,他收了表情,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不是女人。”
同事没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十分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当然,他也没让同事失望,慢悠悠地说着。
“是个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
*
电梯门关闭,章林手中的卡片对准电梯按键上方的感应区:“老大,门口那个服务生我一会儿...”
“不用了,”章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纪棋打断,他看了一眼怀中有些瘦弱的人,罕见的没毒舌,“给他留个吃饭的家伙。”
叮咚,二十二层已到。
电梯门缓缓打开,小区一梯一户,物业对于住户的**极为重视。纪棋双手抱着余安声,空不出手刷指纹,章林连忙将手中的卡对准门锁。
屋内的装修十分简洁,极简的黑灰白三个颜色占据了这个房子的大部分,活人的气息基本没有,冰冷得和纪棋本人一样。
客房干净整洁,地板光滑锃亮,每天请阿姨定时打扫,正好今天派上了用场。
章林来过这里,之前纪棋应酬喝醉,许多次都是他送回来的,他将车钥匙和卡片放在入口处的桌子上,跟着走进了客房。
不知道那退烧药里是不是放了安眠药,余安声一路睡得很沉,眼睛紧闭,就是眉头皱着,不知道是不是又做了噩梦。
纪棋将人放在床上就对章林挥了挥手让他先走,“你老婆还怀着孕,你先回去吧。”
章林没客套,毕竟这段时间正是家里那位的孕反期,老婆被折磨得难受,他也想尽份力。
只是走之前他扒着房门,喊了声“老大”,纪棋转头看他,章林表情担忧,将信将疑:“你不会昧着良心对他下手吧?”
空气凝固,时间被按下了静止键,尴尬的一秒如同漫长的一个世纪。
纪棋阴着半张脸,眼皮微微下垂,看得章林全身抖了一下,瞬间挽回道:“开玩笑,开玩笑,老大才不是那样的人。”
没等纪棋回答,他就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离开,关门,上电梯,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他靠着电梯喘气,嘟囔着:“我这不是善意的提醒嘛。”
床上的人很老实,无论纪棋把被子扯开或是给他脱鞋,余安声总是一个姿势躺在床上。
一米八宽的床在他瘦小身躯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宽大,空调开了恒温。折腾了半天的纪棋坐在床边,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在打火机的火苗即将点燃烟尾时,他才想起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今天做出的许多事情都太反常,反常的不像他会做的事,平白无故送人回家,又愿意把浑身不算干净的人接到自己家里。
他觉得自己今天心善的像是要参加感动中国,这种找不到答案的感觉让他心烦,纪棋把这些都归咎于自己犯神经。
“好梦。”
他站起身,朝着床上熟睡的人低声说道,离开房间前关上了房间的灯,屋子又重回黑暗。
余安声这一夜睡得格外沉,起初是反复做着那个痛苦的梦,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噩梦消失,飘荡的心像是得到了依靠变得安稳。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轻薄的纱帘打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卧室里到处充斥着温暖的味道。
即便余安声的反应再迟钝,他也只需要一秒就能认出这不是自己家。
他所租赁的四十平的小地方,卧室只有一个高一米,宽半米的窄小窗户。
便宜的价格让他的房子注定不会拥有良好的采光,更何况是那样小的窗户,阳光根本不会从那里透过。
所以这个充满阳光和温暖的房间不可能会是他的卧室,他努力支起身子,太阳穴两边有些痛,脑子昏昏沉沉的。
低头往身上一看,上身只穿了一件西服外套,里面什么也没有,他脸一红,迅速将西服拢紧,好在裤子还是原来的裤子。
洁白的床铺,周围明亮的装修,余安声试图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上车后的五分钟,后面发生的事都记不得了。
身上的西装是那个男人的衣服,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他慢慢的从床上下来,在床头柜上一眼看到了自己的手机。
手机还剩下35%的电量,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余额,34.36。这几个数字有零有整的躺在余额钱包里,看起来格外可怜。
大概小偷看到这个数字也会哭出声来吧。
余安声更懒得去看绑定的银行卡里的余额,因为银行卡里根本没有钱。他大学四年为了不给婆婆增加负担,很早就通过申请补助和兼职凑够了学费和生活费。
就连攒得为数不多的一万多块钱,也因为婆婆去世,给她办葬礼和在寻桉县买快好墓地花得一干二净。
婆婆一生育养了两个儿子,长大后都离开了她,自此再没回来过。他们把母亲留在了原地,或者说遗忘在了原地。
后来院长看她可怜,给她谋了个差事,顺便让她住在孤儿院一侧的小平屋里,即便日子难过成这样,她还是收留了余安声,并为他起了名字。
余阿婆一生埋头劳作,年轻时丈夫早逝,中年时被孩子抛弃,生活这样对她,她依旧教导余安声要做个善良的人。
她打趣说活了一辈子,没想到反而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为她送了终。
那一万块的墓地是县里最好的墓地,余安声从不后悔这个决定。推销员用尽了词汇来形容,周边环境安静舒适,并且每天都有人来墓园打扫卫生。
他没怎么犹豫就买下了一块,就算这墓地要十万块,他也会努力挣钱买下。
听推销员说有这么一种说法,人死后会分配房子,墓地越好,分到的房子也越好。活的人烧得纸钱越多,地下的人越幸福。
婆婆住了大半辈子的小平屋,他这次想给她换个好房子。骨灰放进墓地那天,除了院长和院里的小孩,基本上没有别人。
她没有财产,所以连死亡都无法打动她的儿子。那天余安声烧了很多很多纸钱,从白天烧到夜晚,就连墓地的管理员都忍不住来看。
婆婆苦了一辈子,死后到了地下不能再接着苦了。
那天开始,余安声意识到,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家了,他现在就是一个野孩子。在婆婆的墓前站了很久,直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他才回过神。
“她死了吗?”
余安声转头,想起来是那天下着暴雨来院里的最后一个孩子,他没见过阿婆。余安声还不知道,这是小伞来孤儿院里说的第一句话。
[对,她去了一个很幸福的世界。]
余安声的手语动作做得很慢,难过会使人的大脑无法思考,像生锈的链条无法转动,他忘记了小孩子看不懂手语。
而后才点点头。
小伞眼睛很大,却没有属于孩子天真可爱的眼神,他一点点走到余安声面前,伸出小手。
余安声回握住那只温热的小手,那是和婆婆去世后身体僵硬冰冷不同的触感,温暖且柔软。
稚气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我讨厌死亡,我讨厌离开,她把我们都留在了这里。”
余安声认识了小伞,他觉得冥冥之中是某种缘分,阿婆遇到了小时候的余安声,余安声长大后遇到了小伞。
咚咚咚咚——
房间外传来声音:“余先生,你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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