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旧游无处不堪寻

这本是宋星野初二的平平无奇的一天,顾思艳回到翡翠园,将家中物品一顿乱摔,冲宋星野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妈得癌症快死了,你知不知道?”

宋星野脑袋“嗡”的一声,瞬间空白,愣在原地。从小到大,他和顾思艳之间确实没有其他母子间那种亲昵的互动 ,可在他心底,对母亲是在乎的。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癌症,这个可怕的字眼,竟然发生在顾思艳身上。

“都怪你!”顾思艳的恨意似乎找到了宣泄口,“把你生下来,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要不是因为你,那个混蛋也不可能骗我结婚!”

宋星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顾思艳继续疯狂发泄着,她砸掉了一个花瓶,那花瓶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电视机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呵,拿着我的钱去创业,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没那么容易!”她又一把扯下客厅的门帘。“我已经公证好了遗嘱,存款和公司股票都留给顾浩。宋圣达那个混蛋,以为我会留给你,他可以监管,这下该急得跳脚了吧!”

“不过你也别担心,母子一场,这房子我留给你。宋圣达的财产会不会是你的,就看你的本事了。”顾思艳冲着宋星野诡异地笑道,“谁叫你是他唯一的孩子呢。”

“别这样,妈。”宋星野心疼地走上前,想要抱住顾思艳,给予她一些安慰。但终究不习惯这亲密的动作,举着双手呆在半空,半晌,低低说,“我们去医院。”

“医院,医院判我死刑了。”顾思艳瘫倒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脸埋进去大哭。

宋星野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顾思艳的手。

“滚!”顾思艳却猛地一推,力气大得让宋星野一个踉跄。“你和他一样,都是狼心狗肺、虚情假意的东西!幸好我没在你身上浪费什么感情。”

那一推的瞬间让宋思野记忆脑海泛起了以前种种,他早已接受母亲一直没多爱他。但真正听到这样的话,还是让他周身如坠冰窖、无比冰寒。

“为什么您要这么说……”宋星野声音颤抖地问。

顾思艳却只是冷笑,没有回答。

每天早晚,看到同学父母接送叮嘱,他都无比羡慕。他了解父母工作的忙碌和自己身世的复杂。顾思艳也不是完全不管自己,她会请钟点工,会给比同学多的零花钱,每学期也会给老师包红包,这使得老师们在学习上都很关心自己。他催眠顾思艳还是有一点爱他的,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

如今将真实血淋淋撕开摆在面前,他便了解了什么生意忙,什么没时间,都是自己内心帮她找的借口。只是不爱,不在乎,便不会花心思细致打理孩子的生活。给老师送礼也不过是为了维持她作为大老板的面子而已。

宋星野还清楚地记得,过年去外婆家时,顾思艳总是抱着顾浩又亲又摸,给他买各种玩具,还会给大红包。那时的他,心里其实是嫉妒的。可大人们总是说,顾浩比他小,他这个当哥哥的要懂事。外婆、舅妈都围着顾思艳转,夸赞她有出息,舅舅的工作也是靠她提携的。顾思艳在娘家总是两手一抱,眉飞色舞地指挥娘家人端茶递水,或许这是她奋斗成功的的最大享受。直到那年冬天,他们诬陷他推了顾亮之后,他便对去外婆家没了期待,能不去就不去。

宋圣达的老家,他就更不常去了。一是路途遥远,山路难走;二是奶奶不喜欢顾思艳这个儿媳,自然也不喜欢他这个被认为是引发婆媳矛盾的导火索。奶奶总觉得宋圣达应该娶个当官人家的小姐,还经常劝宋圣达离婚再娶,再生个孙子。宋圣达每次都只是打哈哈过去。

新孙子是不可能了,宋圣达这些年没带套也睡了不少女人,从没哪个怀孕闹到跟前的,医生判的无精不孕并不存在任何侥幸。

宋星野仅有的三次被宋圣达带回老家,就是全程充当工具人小透明,顾思艳是不会跟过去受罪的。奶奶喜欢叔叔家的两个儿子宋瑞文、宋瑞武,耳提面命让宋圣达多帮衬自己兄弟侄子。

宋圣达看着和自己有些相像的侄子,倒也多了几分真心,对他们也更关注。毕竟,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体缺陷,宋星野只是他名义上的儿子,用来撑面子的,而他心底真正想栽培的,只能是这俩了。

就带回来那些吃用物品吧!宋圣达说老家物资贫瘠,宋星野平时都享受过了,吃的穿的都应该先就着宋瑞文、宋瑞武挑。

宋星野心里苦笑着,其实父母每个月给他的零花钱,已经三四年没涨过了。物价都涨了好几倍,可他的零花钱还是只有五百。或许在父母眼里,他平时从不乱花钱,不吃零食,也不出去玩,只是买些当季必须的衣物和学习用品。也只有过年的时候,跟着父母去参加朋友的宴会,收到那些丰厚的红包,他才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个富二代。

记忆力太好,并非都是好事。他记得从前自己刻意忽略的细节,那些曾经为父母找借口的瞬间,这些全都在此刻化为噩梦攻击他,不止在夜里。这荒谬的一幕幕竟是一个孩子孤独成长的十四年。

宋星野绝望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如以往每一次恐慌来袭时一样,紧紧抱着蜘蛛侠玩偶缩到床角,像被判了死刑,心难受得无法呼吸。他的身子在不断地痉孪着,手指在胳膊上抓出道道血痕。

原来,他真的是不被爱的。那些期待的温暖真是幻梦,那些为他们找的理由真是蹩脚,并不是所有的母爱都无私,原来他真的是不被爱的。他就像一条即将干涸的鱼,艰难地喘息着。他的世界合拢了最后一丝光亮,浓重的窒息感让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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