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幻境前，外面的世界依然是一个和煦的季节，可现下，只见街衢上覆着的薄雪，即便稀疏的阳光落下，也并不能带来多少暖意，却吸引着行人向这一丝温暖靠近。

季渺渺向来不喜冬日。

虽然四季如春的孚还峰几乎不怎么下雪，但人界依旧四季分明，她偶尔会到下山做任务，或者去买一些师妹爱吃的糕点，而每到下雪的季节，寒气就会遍布每一个角落，饥饿，寒冷，路有冻死骨……

许多弱小的生命无法抵挡这些刺骨的伤痛，她见过太多太多了。

阳光并不总是平等地落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因此季渺渺只能尽量施以援手，她总是顺手救下很多人，然后不露痕迹地消失。

想到这里，她收起思绪，有些出神地看向马车外。

今日天气倒不算太冷，路上的人熙熙攘攘，街道两旁有许多摊贩，那些热气腾腾的食物香味飘过来，一片美好的景象，看上去与人界几乎无异。

只不过，幻境中的种种都是假的罢了。

“小姐。”

身旁的于熄忽然开口，因着刻意压低声音，慵懒的嗓音带上几分低哑，男子靠过来时，她甚至能感到他身上略低的体温。

季渺渺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望。

随后她便看见了街道旁那位显眼的少年，他穿着十分鲜艳的红绿色花纹棉袄，金黄色的头发有些乱，而他面前是热气腾腾的包子，一条队伍正排着不少人。

“讲价？不讲不讲，走走走一边去，我请你吃得了。”孟云声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

“给我介绍娘子？额不好意思，我有两个孩子了。”他信口开河，正敷衍着顾客。

咋这么烦人，站半天了还没卖完。

话音刚落，一辆华丽又低调的马车经过孟云声面前，他意有所感地抬起头，直直撞上车内人的视线。

与车内的季渺渺对上目光。

孟云声心下一惊，一声“师姐”差点喊出口。

但现下人多口杂，明显不是一个合适的机会，他只好假装若无其事地与季渺渺错开目光，心跳却忍不住快了几分。

“停下。”

季渺渺倏地开口，车夫闻言，立刻“吁”了一声，控制马车停下。

映月稍微掀开车帘，外面带着寒意的冷风灌进来，只见季渺渺与于熄相隔甚远。

映月对端坐着的自家小姐开口问道：“小姐有何事，可是要下车？”

“不必。”季渺渺对她笑了笑，“映月，去旁边那儿买几个包子。”

虽然不知为何用过早膳的小姐突然想吃包子，但映月还是应声照做了。

待映月买完回来后，于熄将那袋热气腾腾的包子接过，递给季渺渺，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季渺渺面不改色地对车夫道：“继续往前吧，到前面的衣铺瞧瞧。”

*

午时。

季渺渺和于熄现身在附近最好的茶楼厢房内。

只因方才的那袋包子，孟云声在纸袋留下了一张纸条，约两人午时在此处见面。

一想起这个，季渺渺就有些无语。

那纸条上沾满了包子的油，导致有些字已经被晕开，而且孟云声的字跟狗爬一样，她辨认了半天才辨认出来，当场就想捉孟云声回长老那练字！

然而在她百无聊赖之际，门忽然开了。

来者一男一女，男子依然穿着花袄子，而一旁的女子则用面纱蒙着脸，正是孟云声和沈秋念。

进门后，孟云声立刻转身关上门，随即有些肉疼地在门上贴了一个隔音符。

他的符笔和符纸带不进来，现在用的符笔可是他花了他仅有的财产买回来的。

虽然也不知道在这幻境里能不能生效就是了。

两人刚坐下，孟云声就开口道：“师……姑娘，方才我去找小念，所以来晚了些。”

“无事，我现下是季府的长女，于熄是我的侍卫。”季渺渺忽然说起正事，看向沈秋念，似在询问。

“我是医女，并且，额，医术高超。”沈秋念面色有些苦恼。

天知道她沈秋念完全不懂医术啊！

“咳咳，我就一卖包子的。”孟云声清了清嗓音。

季渺渺打了个响指，布下一个小结界，随后朝几人招了招手，几人的头靠在一起，似在密谋。

“今早我打晕了我的婢女，然后剧情就重启了。”季渺渺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想来我们应当不能做破坏剧情的事情。”

“而且，这幻境里恐怕混进了真的——”她勾了勾嘴角，无声地张嘴说了一个字。

“妖。”

她没有证据，但她总感觉这城里有妖气。

而且恐怕来头不小。

闻言，几人的面色惧变。

“至于它想做什么，倒是很难说。”季渺渺抬起指尖，敲了敲桌面，“不过只要将它找出来并杀死，这幻境自然就破了。”

“而五日后，我要与顾府的小少爷成婚，我们可以从这里下手。”

几人听得认真，没有注意到在季渺渺说完“成婚”后，于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他似笑非笑地伸出的手，在桌面下勾了一缕季渺渺的青丝，让其缠绕在他的指尖。

季渺渺察觉到身旁人的举动，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制止他。

“顾清体弱，顾府正到处寻医，我明天可前去一瞧。”沈秋念回忆了一下现有的记忆，决定以身试险。

季渺渺温柔道：“好，我明天会与师弟在同一时间到场，也好与你有个照应。”

顺便拜访一下她那“未婚夫”。

“那我呢？”

孟云声一脸麻木地说，想到几人已经将他遗忘，简直心如死灰。

沈秋念嘲笑道：“哎呀二狗，你啊，就在对面那条街卖包子，守护我们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哈哈。”

孟云声听完后只觉天都塌了。

*

几人前后脚离开了包厢，季渺渺和于熄四处闲逛了一下，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便赶在日落之前打道回府了。

她的房内燃起暖炭，一旁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菜肴，室内只留下季渺渺和于熄两人，让人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生出一丝暖意。

“小姐不用膳吗？”

不知道已经看了季渺渺多久的于熄忽然开口。

“不了，怕有人下毒。”季渺渺扬起一个轻笑靠近于熄，以仅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倒不是在开玩笑，她信不过秘境里的人和物，今日的早膳她也倒掉了，反正她一个月不吃饭也无妨。

眼见靠近自己的季渺渺，于熄忍住想抱住她的冲动，轻声“嗯”了一下。

声音在这模糊的夜色中泛起一丝涟漪，旋即隐入黑暗。

幻境中没有灵力的存在，季渺渺也不确定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秉着能省就省的原则，她没有用清洁术，而是用水沐浴。

其实是因为她发现季府后山有一个温泉。

映月本想留下服侍季渺渺，但被她劝走了。

现下她一人泡在自家的天然温泉里，旁侧栽的几棵桃树现下被雪覆盖，季渺渺靠着上好的玉石，氤氲的热气萦绕在她周围，令人舒适地有些犯困。

她开始不合时宜地在想飞升之后能不能泡温泉。

看着时间差不多，她叹了口气，念念不舍地回屋里了。

一推开门，便见门口站着一个素衣半搂的男人，他冷白色的皮肤若隐若现，敞露着的上半身紧实有力，肌肉线条分明，完美的身材就这样展现在季渺渺面前。

视线上移，只见于熄乌发半挽，似乎刚沐浴完，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此时染着几分薄红，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季渺渺：？

这是在干什么。

“于熄，穿好衣服。”

她留下这一句话就目不斜视往床榻走，装作没看见他似的，但略快几分的脚步却暴露了她。

于熄的耳尖绯红愈深，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捂住自己的脸，挡住了脸上的潮红以及几分难以察觉的笑意。

……

季渺渺坐在床榻上抱着汤婆子，望向桌几上泛着幽光的夜明珠发呆。

“小姐。”

闻言，她回过神来。

只见面前人已穿好了寝衣，但与往日一身玄黑不同，他现下穿的寝衣是素白的颜色。

眼前之人姿容绝滟，如芝兰玉树般光风霁月，又似谪仙下凡。

美色在前，季渺渺一下子没能移开目光：“怎么了。”

“小姐头发未干。”于熄说着，手中不知何时拿出一张棉布。

季渺渺头发其实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见师弟闲着无事，一副要帮自己擦头发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默许了。

反正她现在也确实不舍得用灵力。

因着刚沐浴完，于熄身上冷冽的香气愈发明显，季渺渺这才意识到，这个味道像是落了雪的桃花。

此时他正轻柔地帮季渺渺擦着半干的头发，这一举动令季渺渺想起了谢蓉与帮她挽发的情景。

手好痒，忽然有点想去师母那挨打了。

只是不知为何，于熄越擦她越困，因此没过多久，她已经靠在于熄的肩膀上睡着了。

于熄见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而小心翼翼地拥着怀中之人。

窗外不知何时落了雪，几片雪花悠悠地飘转到屋内。

世间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低下头，在季渺渺的发丝上落下一个吻。

*

熟悉的缠绕感涌上心头，周围是一片漆黑，抬头看不见月色，不知身处何处，季渺渺意识到自己又在梦中。

只是她的头开始涌上一丝疼痛，于是只好手捂着头，踉踉跄跄地往附近唯一的光源去。

那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而越靠近，莫名熟悉感便越强烈。

终于，她走进宫殿中，只见殿堂高处伫立一座神秘的王座，宫殿中央则站着一位少女和一位少男。

少女忽然让少男低下头，笑着对他低声说了些什么。

因此，季渺渺看见了那少男的样子。

是于熄。

只不过脸庞比现在要青涩稚嫩一些。

而那位少女——正是十四岁左右的她自己。

紧接着，她听见于熄哑声回应：“渺渺，你不是说要让我当你道侣吗？”

师弟：略施美男计罢了。

喵喵：T_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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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天都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