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浔，旅行社的工作还好吗？”

陈知远是何裔风的秘书，他问这句话时没有回头看车后的苏浔，他的眼睛一直注视前方，确保奥迪车稳稳当当地开上盘山公路。

一句看似闲聊的话，苏浔却听出质问的意味。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帆布袋里的手机，想看看时间。

帆布袋的摩擦声在安静的车内空间被放大，陈秘书精准判断出苏浔的想法，他瞥了下腕表，温和地开口，语气颇为无奈，“现在已经七点二十五分。”

即使正值夏日，这个时间点，外面也彻底暗下来。

车内忽明忽暗的光线让苏浔感到压抑，她暗自呼出一口气，缓解心脏揪成一串串水泡的窒息感。看时间这个动作于苏浔而言，完全是多余，她知道她已经迟到一个小时有余。她舔了下干涸的嘴唇，帆布袋里的保温杯还剩有中午盛的饮用水，但她没有拿出来缓解口干舌燥，只是使劲地掐着保温杯的顶部，逼迫自己赶紧想出理由应付陈秘书的质问。

“学生放暑假，来旅行社咨询旅游的家长很多……”

陈秘书低沉地笑了两声，“你们学院不是有和旅行社签协议，不准实习生加班吗？”

苏浔是旅游管理专业的学生，暑假是大三学期的末尾阶段，她正在学院安排的旅行社实习，完成这一实习实践，下一学期将会正式踏入大四学期。

此时的苏浔恨不得能立刻到何裔风身边把他掐死，什么事情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她实习不到半个月，她自己都没拿到旅行社加盖完公章的实习协议，何裔风倒比她这个实习生还要清楚里面的条条款款。

苏浔有点力竭，把人掐死是犯法的，何况她的手还没伸过去，何裔风身边的保镖能立刻把她撂倒。

“是尽量不让加班，没有明确规定不准加班。”

陈秘书没有戳破苏浔故意拖延下班时间的借口，但他的老板何裔风，不对劲的状态持续一个半月有余。尽管他的工资构成包含要随时接受老板的情绪输出，可不代表他愿意整日面对他老板阴沉的一张脸。为了他自个的身心健康，陈秘书工作之余还得分心帮小两口调解矛盾。

“希望何总能体谅你的解释。”

苏浔被噎住话语，她听得出来陈秘书的话里没有嘲讽的意图。何裔风最近阴晴不定的状态本应令她发怵，但大难临头反倒生出无畏的态度，迟到就迟到了，反正按不按点下班，何裔风是不会放过事细无巨细地盘问她从出门上班到下班回家这段时间做过的所有事情的机会。

她不忿的是，为什么是她去包容何裔风的缺点，而不是何裔风改改事事都要掌控的坏毛病。

不等苏浔进一步解释，陈秘书打断正在发怔的人继续追问，“这段时间，何总的心情总是烦躁，你们吵架了吗？”

她知道何裔风发疯的由头，回想五月中旬那次被她匆忙打断的对话，她仍感到恐惧。为了以后能摆脱何裔风，苏浔是不可能主动发出求和的信号。偏偏何裔风对那次谈话很执着，誓要她点头同意。

苏浔不想和陈秘书聊这个话题，他是何裔风那边的人，恐怕她说的每一句话，下一秒会被毫无遗漏传达给他老板。

“还有多久才到？”苏浔一踏出旅行社大门，陈秘书已经打开车门迎接她上车，连吃口东西的时间也没留给她。

她饿得有点难受，要不是何裔风莫名其妙发疯，让她去参加什么聚会，这时的她已经在家吃上晚饭了。

她不明白有钱人为什么会喜欢住在荒郊野岭，车绕着公路转了一圈又一圈，晃得她头晕，连带肚子也难受。

陈秘书显然也有点着急，西装裤里的手机从他接上苏浔开始，已经震动了好多次，连他也数不清对面的人打了多少次电话。不过为了两人的行驶安全，他决定不予理会，很显然手机对面的人不懂得这个道理。“很快，再有两分钟就到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奥迪车开进屹立一排排独栋别墅的区域，两边的路灯照亮前方的道路，苏浔偏头望向外面，隐隐约约看见其中一栋灯火通明的别墅里面聚集一堆人。

还没开到目的地，她已经听到那栋显眼的别墅传来震天响的音乐声，混合嘈杂的交谈声，苏浔这会明白有钱人为何喜欢专挑人烟稀少的地方居住，至少没法扰民。

能在别墅担任安保的人，个个都是人精。黑西装黑裤的保安明显不认识陈秘书，却认得陈秘书开的车不一般。保安及时打开大闸门，恭恭敬敬地询问陈秘书的身份。

陈秘书不言一语，从西装口袋掏出名片递给保安。保安扫了两眼，端正态度向他问好，“陈先生，晚上好。”

陈秘书拿出两包烟递给保安，老狐狸的嘴一咧，开始展示社交本领，“晚上值班辛苦了。”

保安颇为受用，原本严肃的脸孔松动，“应该的，请跟我来，我引领你们去停车的地方。”

两人互相吹捧一番后，保安有点老乡见老乡依依不舍地返回工作岗位。陈秘书领的是何裔风开的高额工资，时刻保持处理人际关系的四面玲珑状态，不给老板落下话锋，是他其中一项工作。

隔着车窗，也遮掩不住外面响破天的嘈杂声，苏浔收拾东西，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他在哪？”

“你可以打电话问问何总。你知道的，他是不会不接你的电话。”陈秘书利落地下车，为苏浔打开车门，避免对方一再拖延。

苏浔不想打电话给何裔风这个神经病，鬼知道他会不会大庭广众下做出什么令她难堪的事情来。

无法，她只能一个个问过去。被迫与何裔风在一起的一年多时间里，足够苏浔摸透这个神经病古怪的脾气。她自己去见何裔风，相比何裔风亲自来找她，更能安慰何裔风随时会发疯的情绪。

她抓住一个靠在门口跟随音乐摇晃身体的灰毛，扯开嗓子问他，“你看见何裔风在哪了吗？”

被打断晃动身体的黄毛不满地摘下耳机，上下打量一番苏浔后，露出油腻的笑容，贱兮兮地挑眉，“哟，小妹妹，要不要跟哥哥一起跳舞啊。不会哥哥可以教你啊，我可是我们学院的扛把子。”

苏浔嫌弃地退后两步，她是看这个灰毛面相单纯，才单纯地找他问个人，哪知是一丘之貉。果然，何裔风会参加的聚会，哪有正常人。

苏浔懒得费口舌，“你知道何裔风在哪吗？”

灰毛收起油腻的笑容，惊讶地看向苏浔，除了章北宇，他还没听过哪个人会无所畏惧直呼何裔风的名字，“早说你跟何总认识嘛，差点误伤。半个小时前，我看见他和章总在别墅二楼呢，这会不知道还在不在。”

“谢啦。”苏浔转身离去。

“哎！”灰毛在后头叫住她，“刚才的事，你可以不告诉何总吗？”

苏浔好笑地转头，“别再乱撩妹，太油腻了。”

“我哪油腻了。”灰毛不服气地整理一头灰毛，致力于证明自己的魅力。苏浔懒得多看一眼，径直往二楼去，双耳自动屏蔽灰毛的哀嚎，“到底答不答应啊。”

穿过一个个摇头晃脑嗨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人，苏浔走到二楼，在挤得满满当当空间里，她透过身影错乱的缝隙，窥见何裔风被一群纨绔子弟围在中间欢呼。

她没有向前，而是躲在一个高大的人后面观察何裔风此时的情绪，好让她应对接下来的状况。

估摸一下班就跑来这玩，何裔风身上穿的还是早上离开时的白色衬衣和灰色西装裤。大概玩得不亦乐乎，白衬衣皱巴巴，两边的袖子随意地挽起来，要掉不掉地圈住结实的手臂。

苏浔看见他捻起一颗红色的小球，眯起眼睛对准前方排列错乱的水杯，一番瞄准后，把球抛进正中间一个杯子里面。周围的人屏气凝神，似乎怕发出的声音会影响球的落点。可惜，他们的准备落空，红球在杯口转了几圈，最终跌出杯子外。

周围人再次发出呼叫声，叫得最欢的是他旁边的章北宇。他指使身边一个看热闹的人，“老何，今天手气不行啊，又输了，快拿酒过来灌他。”

何裔风愿赌服输，要笑不笑地接过两大杯满满当当的啤酒，闷不吭声地直接灌进肚子里。

苏浔无声叹气，她看过何裔风玩过很多种游戏，这不是他输了游戏时会露出的表情。照他的实力，根本不会让球偏出去。苏浔只能归结为，何裔风现在的心情差到谷底，故意输掉游戏，借酒发疯。

何裔风抬头灌啤酒时，透过余光，他看见一只露出人群外被他握住过上千次的手臂，凭着对苏浔的熟悉，他判断出这个人正躲在人群身后默默地看他。

他用力地抿走嘴边的泡沫，琢磨如何把苏浔拽过来时，苏浔却心有所悟，慢悠悠地朝他的方向走来。

她接过何裔风手中的杯子放在一边，替他重新挽起掉落的袖子，温柔地对他说，“休息下吧。我还没吃晚饭呢，你要跟我一起吗？”

被苏浔一连串动作取悦到的何裔风，松开皱起的眉头，一只手紧紧地搂住她的肩膀，仔仔细细地看她给他伸展衬衣。他头也没偏一下吩咐身边的人，“章北宇，端点吃的上来，还有不含酒精的饮料。”

章北宇边调侃边喊管家，“得嘞，敢情我就是你的仆人呗。”

何裔风没心思理会章北宇的调侃，他搂住苏浔，穿过一群不住打量苏浔的纨绔子弟，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