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我错了”很多时候并不能解决问题，但却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原不原谅另说，这是最说明态度的一句话，也是最关键的。

在公输白看来，维护师道尊严，不是单纯以强硬严厉的手段，而是以理服人，以德服人，以情感人，将心比心。

所以他说：“为师错怪你了。”

“为师错在先入为主，误会了你，罚了你，伤了你心。”

这句话让那个胖茧子动了动，但没有成功令小家伙爬出来。

公输白获得了鼓励，继续解释道：“师父是担心你的安危，你活泼好动，令我多生出几分牵挂来。虽然门派附近相对比较安全，可免不得有意外，那些对年轻弟子格外苛刻的门规，既为约束，亦是保护。他人欺你年幼，或许伤不了你性命，但骗取财物，或叫你出丑，手段百出，总是防不胜防。”

“其实，为师幼时在这上面吃过一次不小的亏……”

包裹着小家伙的被子松了些，茧子挪动着，露出一个后脑勺，脸还藏在里面。他固执地用面朝里面，只露出一只通红的耳朵，意识是：继续讲故事呀。

公输白心中的担心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好笑。

这小家伙，性子烈，如野马，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发怒时能掀翻天，放软时又像冬日的暖手炉，热烘烘的。

他拣了些陈年旧事，说与小徒弟听。当时他第一次下山历练，遇到有恶霸调戏弱女子，便出手相救。不料那是仙人跳，女子赖上了他，先是要献身报恩，遭拒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居然向人间官府诬告他奸污女子，官府派出了捕快捉拿他。

公输白讲到**，故意打住。

那团被子动得更厉害了，像熟透的蚕蛹，即将有什么破壳而出。

“然后呢？”一个声音闷闷地说，里面压抑不住好奇。

小家伙背对着他，这似乎是他最后的倔强。

后面的故事其实没什么精彩的。

公输白和那女子对簿公堂，对方哭得梨花带雨，如泣如诉，欺骗了不少围观的百姓。可惜当地父母官是个清明善断的，早命人调查清楚了双方背景：一个私娼，常与地痞无赖勾结；一个外地人，初出茅庐的少年郎。案情水落石出，公输白保护了名誉，当场释放。

其实他可以凭法术轻易脱身，教训恶人，但他没有这么做，他选择了随衙役去公堂对峙。如果他直接亮出仙人的身份，可以直接碾压，甚至让此地的皇帝跪拜。但如此一来，其实是力量胜了，而不是公义胜了。

意峰的历练，更在于修心，而非武力。

“心之官在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

人太容易被表象迷惑，靠眼睛做出判断，而非经过独立思考，谨慎判断。

公输白也借此教育了徒弟，这一次确实是他这个当师傅的失责，可道理是相通的，他犯的错，希望徒弟将来能避免。

“明辨慎思，这四个字是我师父赠与我的，我今天也送给你。”

“我才不像你，傻乎乎的。”小徒弟一边说一边踹掉了被子，朝自己的仙人师父扑了过去。

公输白忍了这一次对方口头上的无礼，他一把接住了那个撞进自己怀里的小东西，抚摸他有些乱的头发。

“这次你得承认，是你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小徒弟仰着小脸蛋，看向自己的师父。

“……”

“怎么，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你还不敢承认？”

“……以后莫要看话本了。”公输白觉得这种台词出现在这里都对不起云烟缭绕仙气飘飘的环境，他博览群书，广见博识，自己的徒弟可不能只看话本。

公输白默默把文化课安排上日程，他知道自己的嘴皮子不如小徒弟利索，要辩这些必然是不如的，他无奈地叹了一声。

“为师提前出关，皆因牵挂你。”你这个不省心的小玩意儿。

“行叭。”原谅你了。

这倒令公输白惊讶了，没想到就这么被轻松放过了。小家伙似乎吃软不吃硬，他做出如此判断，由着对方伸出双手，绕住自己的腰。

小徒弟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不该拿东西扔你，还说不要你的话……”哪能真不要呢。

公输白心里软成一片，此时他的表情格外柔和，平日清冷的眼底如冬雪消融，流淌出无比澄清甘冽的泉水，嘴角翘起，含着甜甜的味道，和往常简直判若两人。要是被他的师门长辈或师兄弟瞧见，必然会十分惊讶。

可惜别人是无缘得见了。

虽然小徒弟没有借机要求什么，但公输白还是自认理亏，因为轻易被原谅，心中反而觉得更亏欠了——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小家伙故意的，要是真的，那他可输得不冤。

他给小家伙打理清爽，又主动牵起了他的手，两人一起用了些点心。接着，他考校徒弟功课，指点其修炼，上课间隙了解他这段时间做了什么，剩下的时间都腻在一起。

到了晚间，该是就寝的时候，小徒弟迟迟不离开，哪怕眼中已经有了睡意。

公输白看懂了他的表情：“我想和你睡。”

吵架后刚刚和好，又是三月未见，确实想念。公输白觉得自己该破例一次，允许小徒弟留在自己房里。

一次的方便，却被当成了永远的通行证。

第二天，第三天……皆是如此。

公输白不是没有拒绝过，在第五个晚上，他委婉地提示肖律，他的衣物在自己的房间。

“我马上去搬过来。”小家伙装作没听懂，公输白知道他在装，但看着那个哒哒哒跑出去又哒哒哒跑回来的四头身，他又说不出很强硬的话。

有一次宋羽过来串门，发现他们居然住一个房间，他的反应都能做WTF的表情包了。

那是公输白头一回觉得自己在这个不靠谱的师弟面前丢了份。

当他旧话重提，小徒弟就可怜兮兮地问：“师父，你下次闭关是什么时候？”

“……”

于是，公输白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又软了下去。

反正都一个月了，不习惯的也习惯了。

积土而为山，积水而为海，若是积情呢？

如山岿然不动，情深无移，似海深沉广袤，无际无涯。

修仙人士的闭关就和睡觉一样寻常。

公输白不可能永远都不修炼，放任修为停滞不前。

“师父，我会乖乖的，保证不惹祸，你出来的时候我一定平平安安的，没有你允许绝对不出意峰。”

为了光明正大地留在公输白的房间，肖律做出了保证，公输白倍感欣慰，觉得这孩子终于懂事了。

“何需如此，若是有事，其他峰也去得。”

这次闭关，公输白错过了肖律的十岁生日。

他这次出关后，第一时间见到了肖律，后者正在平台上练剑，其势已成，锋锐灵动，如秋风扫落叶，干脆利落，出手极快，毫不拖泥带水，就如他的性格一样。

他看到久别的师父，立刻大叫着“师父”，如恶狗扑食般扑了过去。

公输白稳稳地接住他，发现他的个子已经超过自己腰部，心中很是欣慰。小徒弟此时脱去了孩童的稚气，眼睛依旧灵动，脸却明显不如以前圆润了，头发也长长了，梳了个小小的发髻，有了点少年模样。

公输白与各峰传讯打招呼，告知自己的动态，并感谢他们在自己闭关时关照徒弟，发现没人借机告状，心中更是满意。

于是公输白实实在在地履行了他的诺言，承认了肖律在自己房间里的合法地位，允许他自由出入自己的私人空间，他的衣橱和书案上，陆陆续续多了不属于他的物品，随处可见别人的痕迹。

肖律喜滋滋地把自己洗干净的脚丫放到公输白的被子里，问道：“这回出来多久呀？”

“暂时不闭关了。”

“真的吗？”少年的眼睛亮了亮。

“自然，为师何必骗你。”

到了公输白这个程度，悟道挺看机缘，他自觉短期内再无突破之可能，便决定专心教养徒弟，同时也该为意峰和门派做些事，履行自己的义务。

师徒俩便开始了同居生活。

双方适应良好，肖律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对外在的要求不高，几乎没有，如果同居人需要，他可以尽量减少自己存在的痕迹。不过公输白也并不需要他这么做，师父的包容心非常强。

而公输白，因为宠爱徒弟，觉得自家孩子什么都是好的，即便有问题，也没问题了。就如纵容一只可爱的宠物一样，不触及底线的便轻松放过，何况这个徒弟乖巧起来的时候是真乖巧，该安静的时候便安静，什么都会替他着想。他生活上本身并不算挑剔，除了好茶、喜藏书外，并没有其他讲究。打扫伺候也有仆从，所以同居生活格外和谐。

五年时间里，从未有过动摇。

直到有一天的肖律指着裤子和床铺上的湿漉漉，对公输白这么说。

“师父，我、我好像尿床了。”

我放进了存稿箱，然后忘记设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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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肖律长大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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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修心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