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土地上有一个古老的传说。

世界的意志会选中一些人代行意志，善恶有报，是形容他们工作成果的词。

但并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些人，他们的作为也更像因缘巧合。

时移世易，【灵守】成为了彻头彻尾的传说，在奇妙怪谈里也算得上冷门。

但有的传承久远的大家族的藏书中，却仍然记载着关于【灵守】的记录。

唐安忽然想起某一年他曾经跟着父母一起去高原上的雪山，经过天湖时，他在跪拜祈礼的人群中曾经见过的。

一只通体雪白的羚羊，它头顶的角上系着繁复的红绳，红绳鲜艳连结成网，它转过头与他对视时，被红绳系着的、从额头垂落耳后的铜铃摇晃，被风送来清越的铃声。

那只纯白羚羊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唐先生与林女士被他催促着去看时，羚羊却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看不到尽头的顶礼膜拜的人群，虔诚祈求来世平安顺遂。

他又去问弟弟，也只得到了一个迷茫的眼神。

但父母似乎并没有斥责过他那是幻觉，那次西藏之旅持续了一个月，他时常前往天湖，却再也没见过那只纯白的羚羊。

那次旅行一开始的目的呢？

唐安努力回忆，但时间过于久远，他模糊的记忆里只能想起，他们似乎是为了带他去找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呢……

视线内的橘红色彩尽数褪去，黑夜中升起点点星光。

在孩子们的笑声中，记忆再次往前翻页。

停滞在某个陈旧的画面上，唐家宗祠地下被玻璃柜仔细封存的，半卷高度风化的竹简上，朱红的篆体古字。

【灵守非人……与世存……】

……求得赐封，长生久安，然，再不得归还。

羚羊金色的眼眸，仿佛再一次穿越茫茫人群，与不期然抬起头的病弱少年对视。

而后隐没，再不得见其真容。

唐安仰头，蓝宝石折射的亮光落入眼中，他缓缓眨去眼中不自觉溢出的泪水，小声“咪咪”。

你见过，一只金色眼睛的羚羊吗？

黑曜歪着头，“喵。”没见过。

唐安失望地低头，又听见头上一声猫叫。

“喵。”但它大概也是一只灵守。

唐安倏然抬头，只看见黑猫懒洋洋地打哈欠。

“喵嗷。”管他呢。

“喵喵。”不如去整点大虾。

唐安看着伸懒腰起身原地踱步的大黑猫，一时间怀疑人生。

镇守他自幼长大的这片土地的守护者，真的是眼前这只只知道吃虾的大猫？

黑曜浑然不觉他的小九九，迈着优雅标准的猫步纵身一跃跳出草坪的矮围栏，回头看向身后木木樗樗呆在原地的小奶猫，发出一声催促的低音。

喵喵，快跟上。

唐安默默伸爪，前爪前爪后爪后爪地一路小跑跟上，经过多次尝试，他还是更习惯这种在猫看来有些可笑的走路顺序。

跑到矮围栏前，学着黑曜的姿势纵身一跃——

卡在了围栏上，不前不后不上不下，四爪凌空乱蹬。

在小猫的惨叫声中，黑曜慢悠悠走过去叼起他的后颈，飞速消失在闻声看来的人群视线范围内。

唐安一动不动任它叼着，只是默默地抬起两只前爪，挡住脸。

好丢人啊啊……

飞快奔跑的大黑猫喉咙里发出哼笑。

小猫成长的必经之路，喵喵。

被再一次叼着上围墙，唐安已经非常镇定了。

猫都是这样飞檐走壁的，这很正常，他必须习惯。

与中午相比，这次黑曜走得不紧不慢，步子放慢以后唐安终于有时间观察周围环境了。

一墙之隔，里面是闹中取静的湖景公园，外面便是车来车往的热闹大街，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车在路上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喇叭声此起彼伏。

他又想起中午的问题了，试着开口提问。

“你能分辨红绿灯吗？”

黑曜张开嘴把他放下，抬头示意唐安看。

唐安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便看见了熟悉的绿灯，此时人行道上人车来往，显然并不是错误的视野。

他呆住了，结结巴巴发问，“……可是猫不是红绿色盲吗？”

“我们算猫吗？喵喵。”黑曜与他对视，又舔舔爪子。

唐安默默看着它猫里猫气的行为和尖耳朵，有种想反驳又没法说什么又非常想反驳这话的无力感。

它甚至还在喵喵！怎么不算猫了！

但是灵守，算猫吗？

唐安一时大脑宕机，“那如果我们是色盲……还能过马路吗？”

小猫细声细气的咪咪声中，黑曜再次露出鄙夷的眼神。

“看不见颜色，也看不见人走？喵喵。”

就算他们是普通猫有普通猫的色盲症，但就算是普通猫，稍微聪明一点的也知道跟着人群过马路啊。

愚蠢的人类变成猫，拉低了猫的智慧，喵喵。

唐安……唐安默默闭上了嘴。

人类一败涂地的无力，有一种。

黑曜没再叼起他，而是转过身慢悠悠走了，走出一段距离便坐下回过头，等待的意思很明显。

唐安低头看看地面，四肢僵硬。

这个高度掉下去，就算他还是人也多半会骨折挫伤，何况只是一只小奶猫。

“喵喵。”黑曜催促。

唐安颤巍巍往前迈出一只前爪，接着第二只前爪。

黑曜这次没再嘲笑他，只安静坐着等待。

等小奶猫终于抖抖擞擞挪动到黑猫面前，它便站起来往前再走几步，继续坐下原地等待。

唐安再次迈腿跟上，围墙上的猫路对人类的他来说很狭窄，但对于一只小奶猫来说，则宽敞得甚至可以开辆车。

短暂抛开对高度落差的恐惧，他走得越来越熟练了，甚至在黑曜不再坐地等待后能颠颠小跑着去追它。

偌大的城市里所有人都在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奔忙，墙头上一大一小两只猫悠闲地你追我赶，恍若嬉戏。

到了需要过马路的位置，黑曜便叼起小奶猫跳下墙头，过了人车来往的位置再跳上墙把他重新放下。

唐安跑得越来越顺了，徐徐夜风吹散汽车尾气与白日的燥热，把小猫的毛发吹得随风飘扬。

黑曜再次翻上一个墙头放下嘴里的小猫，转头跑出一段距离后却没听见脚步声。

它回过头，看见闪烁的霓虹灯光中一团小猫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喵喵。”黑曜催促。

这次唐安没回应它，只坐在原地。

黑曜歪歪脑袋，走过去顺着猫崽看的方向投诸视线。

市中心热闹的十字路口，最大的4d大屏幕上此刻是极亮眼的蓝色，正投映着一则寻人启事。

照片上青年清俊柔和的眉眼与悬赏额一样令人瞩目，高峰期的路口竟也因为这则寻人启事静谧了些许时间，路口等指示灯的车窗被摇下，伸出举着手机的手。

大屏幕上的寻人启事持续了一分钟才被缩小到只占半屏，旋即出现的是与照片上青年眉眼间有些相似的少年，视频中他手捧讲稿满脸严肃，字字认真。

那是他的弟弟，还有成为猫以后的灵敏听力所捕捉到的，隐没在少年宣读下的微弱的哭声。

妈妈。

“喵喵。”黑曜低头用爪子拍拍小猫的脑袋。

幼猫转过头，满脸泪水，打湿了洁白的毛发，蓝眼睛里倒映出半面深蓝。

“咪。”他低声说。

我要回去。

“喵喵？”回哪里去？

回我的家。

大屏幕上视频仍然在继续播放，不只是这一处，唐安知道，既然已经决定无视竞争对手可能的行动把寻人启事投放到公共区域，这样的大屏幕绝对不止一个，也不止这个地区。

每分钟都是流逝的天文数字的财富，他的亲人，在不惜一切代价寻找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不管家族与董事会的意见如何，他们调动大量流动资金投入，为了找到他，让本就命不久矣的孩子回家。

他要回家，他必须要回去。

黑猫蹲在原地看着小猫转头往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

“喵喵。”它说。

跑走的猫崽没听见它说了什么，两侧的风与灯光树影全都斑驳，他奔跑在流动的光晕中，跑过又一个路口，远远的步行街上的大屏幕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市中心的屏幕一个又一个，甚至连同公交车站的广告板上，都是深蓝的寻人启事。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们也不能等下去了。

唐安拼命地跑，跑到眼前没了路，闪闪发亮的红绿灯光芒刺眼。

他低头看向距离如同天堑的地面，紧张得四只爪子都紧紧抓起，本能让他后退，心底那股莫名的冲动却在反复叫嚣悲鸣。

他退后半步。

蓄力，瞄准，而后纵身一跃。

光影都在视线中模糊，只有不断接近的目标。

正背着背包在路口等红绿灯的青年男人茫然四顾，他刚刚好像感觉被推了一下……人群中响起惊呼声，一只看不清模样的小猫挤过林立的小腿与高跟鞋，一瘸一拐往刚亮起的绿灯对面大步奔跑。

抢黄灯的出租车猛然急刹，司机俚俗的方言谩骂在身后炸响，唐安不管不顾，只看着前方，拼命地跑。

记忆中熟悉的肺部刺痛感隐隐约约传来，跳到男人背包上以后它被弹开，右前爪落地。

不知道是挫伤还是骨折了，右前爪着地时便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

弟弟的宣读隔着半条街隐约可以听见，这是第二次回放了，他们现在正在市电视台等待新闻后插播寻人启事，这是他的机会。

本市的电视塔就在不远处，夜幕中亮起的高楼如同接天的树，那是他回家的路。

快点，再跑快点……回家，他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