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敬德堂里,十年来,第一次打开了大门。
因为一个刚刚入学的学生而开。
涉及了山长与监院的人,敬德堂的管事不敢擅自处理,急急忙忙叫人请了殷山长与监院常蕴过来。
殷山长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心里也是恼火得很。但他不是恼怒阎寻惹事,而是恼恨常监院一派的人太过霸道蛮横,一直欺辱别的学生。今日若不是阎寻,他怕是永远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书院里。
他这个山长,做得也忒是憋屈。
到了敬德堂大堂,入眼的一目让殷山长简直气血不顺,都顾不得学子们叫他了。
“我的小弟子是犯了什么错,你们竟把他压着跪在地上,对待犯人一般!”殷山长快步上前,双目圆睁,那两个压着阎寻肩膀的两个学生心一虚,手放松了。
阎寻登时站了起来扑过去抱着殷山长的手臂,只红了眼圈,生硬地说道:“老师,是他们几个蒙着被子打学生。学生跟傅大哥学了几招,所以能反抗,就把他们教训了一顿。宋连因为救我,他们冤枉宋连与我合谋害同窗。到了这里,监院只听他们的话,不听弟子解释,硬是逼着弟子下跪认错。我,弟子不认,他们还用棍子打我们!”
殷山长拉起了沉默不语的宋连,心里对监院的不满更多了一些。他坐在主位上,盯着监视道:“监院如此,未免草率太过?仅凭一面之词,就责罚于一方?你也是当先生的,难不成你就要做个偏听偏信的榜样?让学生都学了去?若是如此,我这书院还办来做什么?索性一把火烧了干净,免得尽是教出些狐假虎威,欺压弱小的无耻之徒。”
果然是曾经当过言官的人。嘴巴突突的说了一堆有理有据的训话,让监院差点被气得升了天去。
他咬着牙道:“他也是你的亲传弟子?小小年纪不学好,进来就挑拨是非,让学舍乱了套,逞凶斗狠,非一个学子可为。果真是泥腿子出身,身上还沾着泥腥味。”
“孩子年纪小,年少气盛,不屈服于恶毒势力,这何尝不是身为学子必备的风骨?不然一个唯唯诺诺任凭欺辱的学子,何以敢面对科举之重,何以担负得起天家寄予他们的重望?又何以担负起护守一方百姓!”
“好~”围观的学子们有的大声应和,有的偷偷小声点头。
常监院见此,“你!老夫,老夫……”
“我什么?我说的有错吗?”山长从来不喜欢自称老夫,觉得那会是催人老的称呼,一直以“我”自称,此时也比对方有气势。别以为他代表着官府,他就怕了他!
见在殷山长这里没讨到好处,常监院就把怒火喷向阎寻,“不管如何?他们并没有伤到你。而你,则是刚入书院就惹是生非,用木棍打伤他们,你该当何罪?”
殷山长想说话,被常监院冷笑着打断,“他不是你弟子吗?这个问题就让他回答,也好让大家知道,他是否够资格当你的弟子。”
阎寻向殷山长点点头,道:“监院,他们以多欺少,想打死我。难不成我的命生来低贱,合该他们践踏?”
常监院动动嘴,发现没有什么可以反驳,想要喝骂一声,又听得他说,“又或者说,在他们心里,天下贫寒百姓,就不是天家的百姓,该是当作畜生一样,任由打骂?”
好大一顶帽子,那几个无法无天的小子也被吓得腿脚发软,噗通跪在地上,口称冤枉。他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毕竟天下百姓都是天家的,谁敢名目仗胆地欺压百姓?在阎寻的话下,那不是明摆着不把天家当回事吗?
谁敢背这个锅?
常监院脸色铁青,恨恨地瞪了一眼阎寻,对殷山长冷嘲道:“果然是山长的弟子,这还没上过学堂呢,就这样巧舌如簧!”
“监院,你说我巧舌如簧,难不成,你觉得我方才的话,都是不对的?”阎寻很疑惑地看着他问。
常监院顿时骑虎难下。
更让他愤怒的是,殷山长的另外三个学生也过来了,那个叫阮宁的领着两个师弟,给各位学院先生问安之后,微笑着对常监院道:“监院,圣贤人曾说过,有教无类。那么您今日这般的偏袒真正作恶的人,怕是与圣贤相悖。”
“立宁!与长辈说话,不可如此。”殷山长在常监院发飙前说道,弄得常监院一口气是上不来下不去的。
那三个欺负人的小子陈凯、伍清溪、章文,以及阎寻、宋连,都被殷山长罚去挑牛粪给书院后山的果树施肥。因为陈凯错处更大,常监院不敢再反对山长的决定。
阎寻几人挑着一担担的干牛粪经过学舍后头的小路,惹得学舍上面的学子们疯狂看热闹。
“啊啊啊好臭!臭死了!阎寻,我告诉你,我被臭气熏死了,你就是罪人!”
阎寻那一对儿箩筐,是九师兄林宽给特意挑选的,小巧玲珑,装不了多少东西,可比陈凯他们的箩筐小了两三倍!
可即便如此,那一对小箩筐的重量,压在肩膀上时间长了,也是重如千斤。
所以他听到陈凯这个罪魁祸首还在聒噪,只觉得他的小脾气都要压不住了。可是眼角扫过学舍的那边,看到了三个师兄的那一刻,他就想到老师他们方才自己而受了委屈。可是他并不后悔那般回击。
因为他知道,若是不回击,别人就会以为他是好欺负的,以后定会处处地看低了自己,处处与他过不去。他可以吃苦,但不想吃气。
不过现在不过是无关痛痒的话,他就当时没听见吧。不能再让老师与师兄们因为他而被人议论了。
陈凯见阎寻低头快走,并没有回他的话,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蔑视,也想赶上去,再羞辱对方一番,却不料自己两脚相绊,就这样扑倒在前面,两筐干牛粪洒在地上,以及他的手背上。
“啊啊啊——呕~”陈凯终于忍不住,吐了。
学舍里,眼尖的学子们看到了,登时哈哈大笑起来。陈凯只觉得更丢人了。
阎寻这时候刚好歇息,遂放下担子,回头看到陈凯一边吐一边哭的模样,皱了皱眉头,走了过去,说:“你快起来吧。坐在这里味道不大吗?”
“你!”陈凯被他一说,只觉得腹部翻滚得更加厉害了。
最后陈凯被他的跟班扶起,歇了一会子之后,吸着鼻子挑着还剩下大半的牛粪跟着走了。怎么不全部撒出来了。那样他就不用再受罪了……
五人的受罚小队里,只有宋连,一句话不说,一眼都不瞧他们,走走停停地反而是最先到达后山的。
到了那里,守山老伯正坐在门口抽着卷烟,见着他们来了,就笑了,“昨日我还想着等过两天就去挑些肥来给李树施肥呢。没曾想,你们今日就给送来了……”
阎寻他们最后拿着老伯给木铲,一铲一铲地给每一棵果树都放两铲子。等把最后一铲子倒下去的时候,阎寻狠狠地呼出一口气。总算完成了。
这个时候,食堂里也不知是否还有得吃?
大家伙此时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奔跑着把箩筐送回去,然后就跑去食堂。
因为太饿了。
好在食堂里也被山长等人叮嘱过,给他们留了饭菜。只不过,只是全是素菜罢了。
陈凯几个少爷都不埋怨,首次狼吞虎咽地吃着,速度都能赶上阎寻与宋连了。
吃完饭之后,五个人,分了三个小队前后隔了极远的距离走着。
阎寻走在中间,一点都不觉得难堪。
回到了学舍,他拿着干净的衣裳还有木盆就去了洗澡堂。其实,干牛粪并不是臭,而是有一股霉味。所以,除了肩膀疼,他并没有被折磨到。他之所以这么快就洗澡洗衣服,只不过是想清清爽爽地回去看书而已。
等他回到他居住的小舍。陈凯等人已不见了人影。
而宋连则是换了一套打了补丁的学子服,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书。
“你怎么那么快?”阎寻惊讶地问道。
宋连看了看他,显然是没料到阎寻还会跟他说话。在他意识里,阎寻虽也是农家子,却是山长的关门弟子,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伪装的冷漠瞬间破功,他嘴唇蠕动了一下,小声地说道:“我,我手脚快。”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的,像极了心虚。其实是他没有香胰子,轻轻搓几下就完事,就怕太用力搓了,衣裳坏得快。
阎寻也不怀疑,只以为对方在这里住得久了,做事变得快了。
不过想到上午宋连帮了自己,阎寻感激他,就走到他旁边,真心地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那些人会因为九师兄的训话,而记恨了我,还把你连累了。”
宋连其实也只是比阎寻大了两岁而已。也是因为天资聪颖,被书院的一个老先生资助,才得以进来念书。但是进来以后,就因为他的性格与身世,而自卑怯懦,引得书院年纪小的学子经常有意无意地欺负他。
阎寻,是第一个带着善意接触他的人。
霎那间,他觉得鼻尖酸酸的,好难受。
阎寻见他低了头,拿出了傅雁声给他准备的一包糕点,道:“来,这是我傅大哥给我买的糕点,我也没吃过,我们一起尝尝!”
他怎么可能没有吃过?不过是为了骗他的吧?但是不可否认,他很高兴。宋连正想着,手里就被塞进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竟是晶莹透亮的糕点,那么漂亮,他还是第一次见。也不知是多贵的呢。他不想吃了。
阎寻却已是嗷呜一声,专心吃起他自己的糕点了,一边吃一边催他,“快吃啊!真的好吃。我竟不知有这般好吃的东西!如果日后叫我天天吃这个,我也愿意!”等他有钱了,还要给老师、小荷还有小五哥他们买来吃。
宋连轻轻一笑,糕点哪有饭好吃?他小心地把糕点送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才吃了一口,他就认同了阎寻的话,他也想天天吃这样好吃的糕点。第二口还没下嘴,他就想到家里劳作的爷奶,他们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于是他趁着阎寻不注意,把那咬了一口的糕点藏在书桌肚里。
他根本没想过,两日后的糕点还能吃吗?
对于这些,阎寻并不知道,他吃了一块,意犹未尽地又拿了两块,将其中一块递给宋连,“咱两再吃一块!”语气真诚坦荡,似乎在说他们两个在偷吃家里的东西一样,没让宋连感到一丝被轻视的感觉。
不过,宋连却拒绝了,“不用了。我现在饱了,留着,留着你肚子饿了再吃吧。”说完,宋连又连忙道:“谢谢你。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糕点。”也谢谢他没有瞧不起他。
阎寻笑弯了眉,“不用谢。我们是同窗了,又有难同当过,自然也要有福同享了。”
宋连只是微微抿着嘴笑,这也是他第二次在书院里笑。第一次笑,还是在他刚踏足书院的时候。
说完话,阎寻就拿出了《三字经》,小声地朗读起来。
宋连见此,也跟着小声地读着。往日他在学舍里看书,都不敢读出声,因为陈凯他们不喜欢。
小小的学舍里,一时间充满了悦耳的读书声。
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学舍里,在多年之后,出了两个享誉天下的青年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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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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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受惩罚,入学伊始得挑牛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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