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夜来到黎明,天色熹微,远山如青眉蒙上一层浅色的金纱。
山中气温偏低,一枝合拢的玫瑰因花瓣撑不住露水的重量,提前绽开。盈盈的朝曦落在露水上,艳红的花瓣绣上了一颗剔透的珍珠。
细长的花枝摇啊摇,珍珠在花瓣转呀转,滴落下来,碎在林再思的脚边。
她垂头,四溅的水花落在她眼中。她有些晃神,无意识地停下脚步。
“林小姐?”管家回头叫她。
她这才回神,拢起外套,余光在这座古朴的宅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不好意思。”
徐不言走在她身侧,两人与管家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他微侧身:“怎么了?”
他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很轻,像一缕微风,像阵阵细雨;很近,像山涧潺潺的泉水叮咚,像画眉在枝头跳跃时的婉转鸣唱。
靠得有点近了,林再思摸摸自己的耳垂,别过脸:“没事。”
似乎觉得此时的自己有些刻意,又说了一句:“走吧。”
她走得快了些,步伐乱了,徐不言听着脚步声,抬脚踩在她方才停留的地方,低头。
“假的。”他说。
那朵绽开的玫瑰在他眼中褪色,变成一朵淡如月光白的花。
这才是真的,可惜她没有看见。
徐不言沉默地跟上,他们沿着迂回的小径,走入环抱着宅子的花园,停在了一侧的小门前。
花团锦簇的木屋,美得像童话世界。林再思却只能想到这旁边肯定很多虫子,更不用说晚上开灯时候趋光的漫天飞蛾。有钱人,喜好也怪怪的。
系统:“宿主您可真是浪漫绝缘体。”
林再思:“多谢夸奖。”
吱呀一声,推着门的周管家伸手拦住欲跟着的徐不言:“林小姐一个人进去就好。”
林再思也不走了,偏头:“嗯?”
周管家面向她,微笑解释:“大小姐只见你一个人。”
只见她一个?林再思张嘴:“那我拒绝。”
管家并不退让,走来横亘在她和徐不言中间,弯腰伸手:“林小姐,请。”
一个刻板,一个冷漠,无言僵持中。
徐不言驻足,抬手,轻搭在林再思的肩上。秦家人的脾性,他知道一些。
“放心,”他说,“我在外面等你。”
林再思脖颈动了动,竟然听懂了徐不言的意思。前一句是告诉她进去没事,后一句是在说他会一直在这里等她。
“好。”
走进前,她回头,那道颀长的人影如杆翠竹,屹立在朦胧的山雾里。
林再思觉得自己要对白雾应激了,按着隐隐作疼的额头,看见徐不言拿着手机的手晃了晃。
她只身往里走去,打开手机,里面是徐不言的微信。
X:[不要相信庄慈安]
这又是谁?原谅她没看完秦家的资料。
林再思收起手机,打量屋子。从外面看,这座木屋很小,进来了倒是别有洞天,估计是借着花的掩饰和老宅相连。说是木屋,也只是外层用了木头,里面都是现代化的陈设。
超大屏幕的电视放着不知什么时候拍的录像,没有声音。屏幕前的沙发上,有个斜坐着的女人。
女人一身绛紫色长裙,修长的天鹅颈绕着两圈的粉白光珍珠项链。她坐在沙发一角,拿着手背撑着脸,不耐地打着哈欠。
“大小姐,林小姐到了。”周管家在门外小声提醒,随后轻轻关上门。
女人按下暂停键,回头看过来,凤眼上斜。
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她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着她。看起来和静姨差不多的岁数,却是完全不同的气质。
女人说:“知道我为什么请你来吗?”
林再思不喜欢这样不等的地位,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学生年代,高中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却被叫到办公室。
老师坐在桌子后:“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于是她说:“知道。”
女人偏冷调的嗓子扬起:“哦?”
林再思:“你有病。”
女人愣住了,没有想到林再思会这样回答。不过她立马又想通了,林再思就该这样。
“我看到了直播,你和他长得很像。”说得熟稔,没有欣慰,更多的是庆幸。
从头到尾一直在单方面打哑谜,林再思本来就烦,现在更烦了:“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走了。”
她是真的要走,什么疑问都没有。
林再思完全不按套路来的举动让女人急了,她抓住扶手,慌忙站起,踩着高跟鞋,小跑地过来:“你等等,林再思,站住!”
林再思个子在女生里算高,接近一米七。女人穿着五公分左右的高跟鞋,与她差不多。两个人算平视。
林再思:“还有事?”
女人苦恼:“你不问我‘他’是谁吗?”
“没兴趣。”
林再思讨厌狗血剧。成年后兼职赚钱的那段时间,因为雇主不允许女儿玩电脑,她只能帮这位青春期的小孩偷偷买出版的小言本子。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也翻过。
某段剧情,与现在很像。
几乎呼之欲出的答案,何必要问?她也不曾想到,自揭伤疤的直播后会给自己搞出来一个妈。
女人听见她这般说,开始生气:“我姓秦,秦溪。如你所见,秦家的大小姐。”
“哦,你好。”
秦溪不说话的时候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几乎跟她深埋在记忆坟墓里的那道黑暗阴影重合。长脸,高颧骨,这种长相的人年轻时高瘦,抗老,老了也几乎是这般模样,无非多了岁月的皱纹。
细看眉眼处,林再思有她三分的神韵。剩下七分,来自她爸。
基因是很奇妙的东西。生物学上那一条条缠绕的螺旋状双链条里藏着太多的秘密。且不说生老病衰死,就是最直观的长相性格都是来自于基因的创造。
她是来自于父母创造的产物。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回忆林再思记忆里的父亲模样,即使这位父亲与她世界的父亲不一样。
她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她会开始怨恨,会崩溃。她得停下来,她问系统:“为什么‘林再思’生命里的人会和我生命里的那么像?”
“因为边缘角色只有粗框,人物剧情采用了你原本的人生投影。碎片化的故事只要一点关系,AI可以续写一切。”
系统说得很小心,也很抱歉。他并非故意隐瞒,但是这样小人物的剧情都是随机触发,他是真的不知道林再思能开到隐藏款。
原来是这样,林再思笑笑。这剧情可真看得起她,给她设定这样的牛逼身份。
无聊无趣无意义。
她是真的要走了。
她重复:“还有事吗?”
林再思太冷漠了,让秦溪觉得自己在对付一个冰冷的机器人。明明她才应该是这场认亲大戏的主导者。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不是他的对手,更不是他女儿的对手。秦溪很挫败。
“当然还有,”秦溪闭了闭眼,提高了音量,“你们都进来。”
林再思以为是在说陪她一起的人,却是秦溪身后的那扇开启。一前一后,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哦,不止,少的那位后面还跟着位女孩。
按照古早小言发展的规律,林再思啧了声。
系统:“……你这剧情,有点厉害。”
林再思戏谑:“我也是说。”
那位年长的男人走来,握住秦溪的手,随后将目光落在林再思身上,戴着眼镜,笑容温柔。
这是位长相俊美的中年男人。
有了援军,秦溪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这位是我的丈夫,庄慈安。”
哦,是他。
别的不说,秦溪审美挺统一的,那位周管家,这位庄先生,说不定她那位死去的老爸,都是一个类型的。这种斯文的,温柔的,看你时眼里带笑的年长男性。
庄慈安扶着秦溪坐回到沙发上,为她去倒了杯热茶。他很体贴,也请林再思过去坐下,为她也倒了杯茶。
“花茶。”庄慈安递过来。
当然要坐,当然不喝。林再思接过,瞄了一眼里面的茶包,栀子花茶的香,闻多了头晕,她握住杯身,放下,推远。
林再思坐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瞄了一眼还站着的那两位年轻人。
察觉到她的目光,庄慈安笑着向她介绍:“这是我儿子秦恒,还有他的未婚妻池星。”
姓秦,所以这位老帅哥是,赘婿?
大概是碍于父亲的面子,这位从进来开始就拉着脸的富二代不得已点头,那副拽得不行的脸上是根本藏不住的不屑和嫌弃。
正常,林再思觉得这才是正宫家该有的态度。
池星是朵害羞的小白花,怯怯地站在秦恒身后,朝着林再思赧然一笑。
整间屋子里五个人,四个人在一边,一个人在一边,又是一对四。情势不太对,她该坚持让徐不言进来的。
也不对,这和徐不言没关系。
秦溪喝了口热茶,眼睛像钉在林再思的身上一样,静静地开口:“我那短命的爱人虽然愚蠢但实在过分美丽。我很高兴,你长得像他。”
称前任为爱人,林再思觉得现任的帽子过分绿了。
庄慈安倒是心态很好,波澜不惊。
林再思不太懂秦溪怎么想的,要当着他们一家人的面和她说这些。
有人已经在不安了,池星揪着手指头:“阿姨,我要不要先走?”
秦溪懒懒的:“一家人有什么关系?”
一家人?
以她从前愤世嫉俗的性子,如果要将普通人身上秘而不宣的事情打上标签,那必然是“秘密”,豪门名人,应该叫做丑闻。
最是对丑闻不屑一顾的人,如今却成了丑闻本身。
林再思扯了扯嘴角。真服了,这群人有病,跟他们呆久了自己也要发病了,索性先破罐子破摔:“所以我是你的私生女?”
“不是,”秦溪立即否认了这个词。她的视线悠长,像看见了另一个人,深情又病态,“但他的确囚禁我生下了你。”
系统:这剧情……老一辈还玩强制爱?
林再思:我的这位爸也是法治咖?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