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昀周走之前把塔沙留下了。
塔沙问:“如果宁泱小姐要走的话,我要怎么做呢?”
塔沙实际上只是例行询问,叶昀周叫她留下陪着宁泱,反之宁泱如果要走,她自然是安排车送下山了。
却没想到的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叶昀周微妙地沉默了。
塔沙内心又一次悄无声息地震了一震。
叶维清让塔沙来做叶昀周的助理,实际也有看着他的意思,毕竟他还处在一个一不小心就会长歪的年纪。这也不是说不让他有公子哥的毛病,只要别出格就行了。
但这么久了,除了工作上的事,他和塔沙几乎没有其他的交流,每天做的事情都相差无几。甚至不抽烟,不喝酒,不逛夜店,更没见他闲着上哪去一掷千金。
所以塔沙很主观地认为,这个年轻的新老板要么是有点厌世,要么干脆就是高功能的自闭谱系,不然实在解释不了他这个年纪,这个身家,居然这么清心寡欲。
这个印象在今天晚上隐晦又悄然的崩塌了。
更让塔沙震动的是,他就算是觊觎自己哥哥的女友,看起来依然是平常那幅“不出格”的模样。
他在冷静又理性地出格。
并且似乎毫不顾忌后果。
“按她说的做。”叶昀周说。
塔沙不由得松了口气。
叶昀周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越过塔沙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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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泱刚走出客厅就遇上了塔沙,塔沙像是刚刚从外面进来,有点愉快地和她打招呼:“宁泱小姐。”
宁泱:“你好,你看到叶昀周了吗?”
塔沙:“叶总吗,他已经走了。”
这么快。
宁泱想了想:“那你把他的电话给我吧,方便吗?他应该还没走远,我还是把他叫回来吧,我要走了,我助理和经纪人还在幽蹊,我有地方住的。”
塔沙拿出手机,很快速地加上了宁泱的微信,再把叶昀周的电话发给宁泱,宁泱准备打电话的时候,塔沙说:“顺便一提,叶总暂时回不来,董事长有事找他。另外建议您现在还是不要回幽蹊了,那边好像有点混乱呢。”
宁泱迅速取消了和叶昀周的通话界面,这时候才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跑到叶昀周这里来,晓蔚这么久找不到她,竟然也没给她打电话发信息,这很反常。
宁泱改拨晓蔚的电话,竟然无人接听。
她心里不上不下的,塔沙从容道:“您看吧,我没有骗您。”
等宁泱问她出了什么事情,她又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今晚的工作就是留在这里。”
和塔沙工作性质相似的,宁泱打过交道的还有一个冯宇,他们说“不清楚”和‘不能说’基本是一个意思,宁泱就不问了,再晚一点,宁泱拨通了晓蔚的电话。
晓蔚听见宁泱的声音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晓蔚讲了半天宁泱才弄清楚,有人在宴会上昏厥,酒店请了医生来,结果医生说是过量服用毒.品,报警之后,宛城的毒品调查科很快来了,赴宴的客人大都接受了取样和询问,因为今晚的宴会几乎乎聚集了半城的名流,晓蔚她们被警告不许向外透露今晚的事。
宁泱没说话,晓蔚问:“姐,你知道是谁吗?还有你去哪里了,佳姐刚刚在问你呢,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快吓死了。”
宁泱:“对不起啊。”
晓蔚:“你在哪里呢?”
宁泱支支吾吾说不出来,问:“那你们现在回去了吗?”
晓蔚说是:“还没,不过马上了,但是宋云云被佳姐叫走了。”
宁泱叹了口气。
晓蔚小声说:“我看佳姐脸色好差。”
宁泱也小声说:“你躲着她走,别惹。等我回来。”
挂掉和晓蔚的电话,宁泱怕于佳以为她也进去了,又给于佳打了一个,不过于佳没接,可能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没空搭理她。
宁泱拿着手机,脑子里跳出宋云云哭哭啼啼的模样,宋云云没碰那些东西应该没事。不过黄家在湾区名望不低,还不知道后续怎么处理。但看今晚的阵势,这事应该不会曝光。这对宋云云来说是好事。
正想着,宁泱悄悄看了塔沙一眼。
塔沙也回看她,她皮肤偏黑,一笑就露出一口白牙,还挺亲切的。
宁泱问:“那个,叶……你们叶总,是去处理黄信诚的事了吗?我听说调查科来了,他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塔沙还是那句“我不清楚”。
宁泱有点儿束手无策。
塔沙站起来:“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去准备。”
宁泱说:“没有,没有。不用麻烦了,等下我助理会来接我。”
“您不住这里吗?”
宁泱摇摇头。
塔沙没说话,宁泱看她神情微妙,就问:“怎么了?”她迟疑地问:“我不能走吗?”
塔沙回:“怎么会呢。”
宁泱和晓蔚说好了,他们下山的时候会过来接她。但晓蔚来的有点慢,宁泱和塔沙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塔沙露出高兴的表情,“托您的福,这是我第一次进到叶总家里来,真的是非常漂亮。”
宁泱坐的很规矩:“我也是第一次来。”
塔沙又说:“在我刚来宛城的时候,那是个初夏。同事周末带我来浮云山坐观光缆车。我在山顶的观景台看到半山有一片玫瑰花海,宛城的同事跟我说那算是浮云山季节限定的名景,花期的时候很多人慕名来看,可惜是私宅,不能进去。后来我知道了那是叶总的家,我向他提出了拜访的请求。”
塔沙有点遗憾地说:“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
宁泱的判断还是有偏差,塔沙和冯宇还是很不同的,相比而言,冯宇就像一个机器人,麻木地执行着叶明承各种指令,天天摆着个脸。宁泱完全可以理解他,毕竟除了公事,还要管老板的私事,工作内容太过庞杂,不开心也很正常。
塔沙就不一样,她比宁泱话还多,外表是职场女强人,性格却很跳跃。
塔沙看起来很有谈兴,要是平时,宁泱肯定和她天南地北的聊上一聊。只是今天晚上事情太多,宁泱实在有点没心情说话,蔫巴巴地强打精神听塔沙说了一会,完全不知道塔沙在说什么。
晓蔚来的时候,塔沙撑伞送她出去,宁泱为自己聊天途中差点睡着的这件事感到过意不去,上车前对塔沙说:“下次你来容城,或者我来宛城,有时间我去找你,再和你好好聊天。”
塔沙又露出了有点高兴的表情。
宁泱坐上车离开,晓蔚好奇地探头探脑,问宁泱这是哪里。
宁泱没回答,拿出手机。一点进微信,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她给叶明承的置顶。
下面一条,就是塔沙发来的一串手机号码,叶昀周的号码。
宁泱捧着手机,看着信息发送成功的界面,忽然想起她升初三那年的暑假。
有天早上,罗慧娴毫无预兆地跟她说,叶昀周要被叶夫人带去国外治病,她以后都不用再去叶家了。乍然得到这个消息,宁泱心里还挺难受的,但又有点高兴,叶昀周的眼睛如果能治好,那是很好的。
可是宁泱没想过的是,她竟然从此就联系不上叶昀周了。
那一年的通讯远没有现今发达,更何况两个半大小孩,叶昀周是有手机的,但那个号码忽然就长久地变成无人接听了,他一个看不见的小孩,不能出门,没有朋友,没有任何别的途径能联系他。
十三四岁的宁泱完全接受不了没有好好说再见的分别。难过之余,她还想到,上一周她跟叶昀周说校门口来了一家很好吃的鲷鱼烧,只不过她这周零花钱花完了,只够买俩,还不小心被她自己吃完了,下一周肯定给他带。
这其实是宁泱无数废话中微不足道的一句,但宁泱一根筋认为,她既然说了,那就一定要做到才行。做不到,那也得跟叶昀周说一声。万一没人跟他说,她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呢,他岂不是要一直等着。
她被自己的想象弄得焦虑。又到了一个周末,在平常,是要去叶家的日子。
宁泱去问罗慧娴能不能再带她去一下叶家,她有急事。或者给叶夫人打个电话也行。
宁泱觉得这是很简单的事情,罗慧娴却露出了为难又无奈的神色,“夫人和昀周少爷……”罗慧娴说:“不是可以随便联系的。”
罗慧娴以前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宁泱也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那一个应该给叶昀周带鲷鱼烧却没有带的周末过去,因为食言,宁泱的内心日复一日地受着折磨。
又到了周末,总算给宁泱想出来办法,她偷偷拿了罗慧娴的手机,联系上了罗慧娴在叶家认识的裁缝阿姨。裁缝阿姨每一个月会去一次叶家,给叶夫人和叶昀周量尺寸做衣服,时间差不多就是那几天。
宁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见到了叶昀周。
她们过去时,叶家别墅门口停了几辆黑色的车。不断的有穿黑西装的人从房子里搬行李出来。
宁泱远远地就看见其中一辆车的后座车窗开着,穿着整套西装的小男孩漂亮端正的坐在其中,外面越吵,显得他越安静。
宁泱一路走过去,他都没怎么变过姿势。
她本来准备去吓吓他的,快要走到车前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循着车窗车窗的方向。在虚空中停顿了几秒,皱起俊秀的眉,语气试探:“宁泱?”
十岁的男孩,声音还没有开始变化,这一声干净清脆。忽然就戳到了宁泱。
她本来是打算高高兴兴跟他道别的。
她没出声。
虽然没听到回应,叶昀周还是摸索着想要开门下车。
叶小少爷金贵,看不见的叶小少爷更金贵。宁泱照顾他成了习惯,反射性的出声制止:“哎,你小心点。”
他动作一停,宁泱嬉皮笑脸地问:“这么多人就知道是我?”
已经打开的车门忽然又轻轻地关上了。叶昀周没说话,俊秀的小脸冷冰冰的,宁泱粗神经地逗了他几句,他还是不说话。
宁泱火急火燎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来的,就像是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她有点不知所措,“都要走了,对我态度好点嘛,不跟我讲几句话吗。”
叶夫人从别墅里出来了,宁泱听见叶夫人温温柔柔的声音。
叶昀周在这个时候把手按在了车窗上,“她看见了你吗?”
宁泱茫然:“谁?夫人吗,没有吧。”她还没车高呢。
“那你快走,快点。”他好像忽然就不耐烦了起来,“快点走,宁泱。”
可能是没有听见宁泱离开的声音,他甚至推开车门,似乎是想亲自下来把她推走。
宁泱转身就走,气得一路冲出了大门,一下也没有回头。冷静下来才发现,她一直戴着的小手链丢了,罗慧娴给她买的生日礼物,上面有一个小巧的玫瑰印章,还有一个铃铛。铃铛是后来挂上的,是为了让叶昀周知道,有铃铛的声音在响,就是她来了。
叶昀周走了,铃铛也丢了。好像是为了给这段失败的,戛然而止的友情画上一道彻底的休止符。
十年过去了。
宁泱回过头,隔着后车窗,夜色中的半山别墅安静的驻立着,她想到那里遍野的玫瑰。
就像走出了一个荒诞瑰丽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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