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太被推得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去搜寻儿子的身影,只听见一声惊堂木响,然后两边的衙役齐齐用手里的水火棍快速击打地面,砰砰作响,同时嘴里发出“威……武……”的喊声。
今天没有太阳,天空中积攒着厚厚的云层,县衙公堂里的光线都有些昏暗。
周老太太被惊堂木吓了一大跳,水火棍快速敲击地面带来的震动,仿佛要震聋她的耳朵,她心里越发害怕起来,想赶紧爬起来跪好,哪知越急越容易出错,手忙脚乱间,手腕竟不小心扭到了,疼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敢叫喊,挣扎着赶紧跪好。
这时,水火棍的声音停止,端坐上首的安嘉乐直接问她:“你说儿媳妇回娘家去了,为何在你的家中发现大量血迹?你怎么解释?”
“这、这……”周老太太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下意识就要抬头要去寻找儿子的身影,期盼儿子能用眼神给她一点提示。
安嘉乐狠狠一拍惊堂木,怒喝道:“本官问话,你如实回答即可,公堂之上不许东张西望!”
周老太太还没找到儿子,就被这一声怒喝给吓得立刻低下了头。
“民、民妇……”周老太太低头跪着,努力思考该怎么说才能把自己摘干净。
她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精神饱受折磨,急切间哪里想得出一个好的理由。况且手腕又隐隐作痛,弄得她越发焦躁不安。
安嘉乐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思考,怒道:“马氏自从嫁进你家,孝敬婆母,伺候丈夫,还将自己的嫁妆拿出来供全家人使用。嫁妆用完了,她就日日替人洗衣服,养活全家,还要供丈夫读书。这样孝顺贤良的儿媳妇,竟然惨死在夫家。”
“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背负一条人命,夜里如何睡得安稳!马氏如今尸骨未寒,正睁大眼睛看着杀害她的凶手。你还不从实招来!”
安嘉乐的这番话如同重鼓敲在周老太太的心上。
她最近的精神本就不太好,被安嘉乐这么一吓,三魂都去了两魂。她十分惊惧,哆嗦着身子,忍不住抬头四处看。
光线昏暗的公堂,端坐上方的县令大人如同地狱里的阎罗王,正紧紧地盯着她。而两旁的衙役,就好像阎罗王座下的牛头马面,个个都用吃人的目光死死地瞪着她。
“啊!”
周老太太顿时害怕极了,手脚并用往外逃,哪知右手刚按到地上,手腕处就是一阵钻心般的疼,而且她的退路也被衙役们用水火棍给拦住了。
逃无可逃,周老太太惊惧地看着上方的县令大人。
安嘉乐一拍惊堂木:“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今日疼的是手,明日疼的又是哪里?你还不从实招来!”
周老太太前几日就跟衙役说她不舒服,想看看大夫,安嘉乐没同意。
周老太太的丈夫早逝,前些年也是靠着给人洗衣服,独自拉扯儿子长大。洗衣服不是个轻省的活儿,天热时还好,一旦到了冬天,这个活儿可就难做了。手泡在冷水里,冻得人骨头缝里都是凉的。
后来娶了儿媳妇马氏,家里所有的粗活都转到了马氏头上,周老太太这才过上了轻松的日子。
可即便如此,多年的劳累太伤身子,使她落下了一点病根。马氏在时,处处孝顺她,不要她干活,让她好好养着身子。马氏失踪的这二十多天,周家里里外外的活儿重新回到了周老太太头上,原先落下的那点病根也就复发了。
安嘉乐知道周老太太本来就手腕疼,今天似乎又伤着了,弄得她更疼了。
娶了儿媳妇以后,周老太太闲来无事最爱听别人说佛家的故事。她听了那么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故事,此刻又被公堂上威严恐怖的气氛包围着,她不由地越想越害怕。
自从马氏没了以后,她日日都要干活,手腕上的旧伤又犯了,疼得她日夜难安。尤其是坐牢以后,旧疾越发严重,比往日里更疼。
难道这就是她的报应?是儿媳妇回来找她报仇了?她就喜欢看自己疼痛难忍的样子,想要自己受尽折磨而死?
周老太太是信奉鬼神的,她想起了道婆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今生的罪孽不赎清,来世就得吃苦受罪,偿还曾经欠下的债。
“大人,我招!我招!”
吓破了胆子的周老太太终于招供了。
原来,那天早晨,周承宁离开家以后,周老太太就吩咐马氏赶紧去洗衣服。多洗几件,就能多挣几个铜板。偏偏马氏的动作不够快,等收拾了她和丈夫的屋子,然后才下楼准备干活。
周老太太一时气不过,认为儿媳偷懒,故意磨蹭不想干活,又不能生孩子,娘家也帮不上什么忙,一时火气上头,就在后面狠狠推了她一把。
“大人,我也不想杀人。只是当时儿媳动作太慢,我只是想叫她快点下楼去干活,哪知道这一推,她就骨碌碌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起初我还以为是她是装的,便骂了她几句,后来才发现不对劲,急忙下去扶她,谁知摸到了一手血,这时她已经没气了。”
“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周老太太一边招认,一边呯呯呯磕头,企图能得到轻判。
安嘉乐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人虽是你推的,可马氏的尸体为何会出现在河里?”
“这……”周老太太原本哭得满脸都是泪,闻言连哭都不敢哭了。
她已经老实承认了儿媳是她推的,反正她年龄大了,也活不了几年。可是她不能把儿子牵扯进来,她的儿子是秀才,将来还有大好的前途。
周老太太用衣袖抹了把泪,咬牙道:“回大人,是民妇害怕被人发现,便把儿媳的尸体丢进河里,与旁人无关。”
“你还狡辩。”安嘉乐似笑非笑,吩咐衙役,“把周承宁带上来。”
话音刚落,就有衙役推着周承宁上了公堂。速度之快,显然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周老太太扭头去看,只见她的儿子脚上带着镣铐,双手被反剪着,嘴里还塞着一块抹布,防止他出声说话。
“儿啊,儿啊。”周老太太一见,顿时就要起身扑过去,却被衙役给拦下来了。
周承宁脸色灰败,满眼悲痛,绝望地看着她。
安嘉乐:“松开他。”
衙役松了手,周承宁这才取掉嘴里的抹布,认命道:“娘,算了。”
事到如今,即使周老太太把所有的罪名都揽上身,他也讨不了好。本朝科举报名有限制,周老太太误杀的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有这样一个犯了重罪的亲娘,他已经失去了科举的资格。
况且,身为人子,他哪能眼睁睁看着亲娘把所有罪责揽上身,而他却置身事外呢?
“大人。”周承宁转过身,慢慢跪下来,恳求道,“求大人轻判我娘,她并不是有意的。尸体是我搬运的,与我娘无关。”
那天周承宁去见了同窗,回到家,他娘就一脸惊慌失措地迎上来,双手还沾满鲜血,嘴里喃喃地说着她杀了儿媳妇。
周承宁赶紧去看,马氏早就停止了呼吸,就连身子都在慢慢变得僵硬了。从他娘嘴里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周承宁的意思是立刻上报衙门,就说马氏是不小心自己摔下来的,但周老太太死活不肯。
因为一旦上报衙门,衙门就会派人来调查,确认真正的死因。周老太太虽然平时对儿媳很蛮横凶恶,但她害怕官府,更怕被查。
周承宁没办法,以他娘现在这副惊弓之鸟的状态,恐怕衙役一上门,她就吓得全部招了。
周承宁是个孝子,哪能眼睁睁看着亲娘被判刑,只能帮忙处理尸体。他趁着无人时把马氏的尸体运出城外,打算扔进河里。河里的鱼虾很多,时间一长,皮肉都能被啃得干干净净,到时只剩一具白骨,就算被人发现也不会知道这究竟是谁。
为了防止尸体浮上来,他还特意用麻绳绑了几块石头。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麻绳松动,石头掉落,马氏被人钓了上来。
马氏刚死的那几天,周老太太惶恐惊惧,日夜不安,还是周承宁天天开导她,说这都是马氏的命数,与她无关。
劝的多了,周老太太也越来越相信她没错,都怪马氏的命不好,甚至有了底气在面对马家人和衙役时,面不改色地撒谎。
不过,周承宁苦心建立起来的这份信念,也在他入狱后消失了。好几天见不到儿子,听不到儿子的开导与劝慰,安嘉乐只是稍微吓一吓,周老太太就害怕得全都招了。
安嘉乐当堂按律宣判。
周老太太因犯过失杀人,杖一百,徒二十年。周承宁亦有罪,他知情不报,并且还帮忙处理尸体,被判剥去秀才功名,杖五十,徒三年。
听到这份判决,马家人当场落泪,而周老太太则哭得死去活来,嘴里不断喊着她错了。
她这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儿子,最大的荣耀也是儿子的秀才身份,如今全都没了,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她。
周老太太本身年龄就大了,又万念俱灰,过度自责,一百棍都没挨完就断了气。
周承宁悲痛难忍,母亲死了,他却枷锁扛身,甚至都不能替母亲处理后事。
马家失去女儿,按律周家应当给予一定的赔偿。周承宁哪有银子,只能委托亲朋好友把他家的房子卖了,因为卖得急,且里面又刚死过人,降价才卖出去。
得来的银子,分做了两份,一份赔付给马家,另外一份还是只能委托亲朋好友替他安葬母亲。等这事办完,银子还剩了一些,他的亲朋好友倒也没贪,如数归还给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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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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