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一角。

伊莲娜横在两位青年中间充当隔离带。

猫狗各持己见，激烈对喷。

“伊斯！你脖子上顶的是肿瘤吗？你让他到杂货铺工作，万一听见什么闲言碎语——”

“就是要他听见！切尔，你没意识到吗？他和以前不一样，他是新的！是没有同理心的龙！自负、残暴、贪婪、嗜血，本性难移，不教育就会长歪。”

“教育什么？让他去学人怎么骂龙的？他能学到什么？凡人的恶意有多大，我比你更清楚！”

“呵呵，你小看他了……他根本不在乎，你会在乎夏蝉的尖叫吗？他现在——根本不把人当人！醒醒吧，切尔，他不是以前那个艾洛了。”

“……他是！”

不，他不是了。

银白豹耳抽搐两下，变得疲软。

伊斯意识到不妙，赶紧清清嗓子，停止大吼大叫，看着切尔沉声开口。

“咳，切尔，幼龙还有教育的可能，我们还有时间……阿特斯说了，你要是想把他留在身边，就得教他理解人类，然后——成为人类。”

否则。

“不能等害虫长大。”

这是原话。

……

“咔吧——”

艾洛徒手捏碎最后一只小红帽哥布林的颈椎，唇角微微翘起。

这感觉……真不错。

他哼着不成调的歌，反转匕首割下一只左耳揣进储物空间。

积分牌显示害兽分值更高，至少比兔子强。

艾洛在草地上蹭掉指缝间的血渍和污泥，继续沿着既定路线前进，身后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龙不会因杀害魔族而愧疚，在他们心里，无论是魔族还是神民，通通和自己没有任何关联。

就像人消灭蚊虫一样，顺手而已。

……

与此同时，伊斯与切尔达成和解，他们将联手获得胜利，然后引导真龙走进人类社会。

切尔在前面领路，他记下了艾洛勾画的地形图，知道哪里有高质量猎物。

“兄弟，这不算作弊，我们抄近路了……你猜谁能先猎到魔物？”

伊斯双手交握垫到脑后，大咧咧地走着，语气轻快像在春游。

“……嗯，我们和他错开。”

切尔答非所问。

三人穿过灌木丛，扒开茂盛的枝条，眼前豁然开朗，向上望见蓝天白云，向下看到满地尸体。

“……”

小红帽哥布林全军覆没，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伤口，死因一目了然。

小红帽杀手和普通哥布林不同，帽子由猎物的鲜血染红，本性奸诈又残忍，能听懂人类语言，会制造工具和陷阱，而且从不单独行动，分工明确，有的群体里还会诞生施法者，一直都是令冒险者头疼的存在，黄牌及以上才敢接关于他们的委托。

伊斯蹲到一具尸体旁翻过受害者头颅，用手指按压软趴趴的脖颈，皮囊下装满组织液，骨头碎成渣渣。

“切尔，你说他是不是无伤通关？”

切尔扫过散落的利器，钢铁表面都不沾血，有些被崩出新鲜豁口。

喜悦转瞬即逝，银灰瞳仁黯淡几分，只有风听到了那声叹息。

“当然……”

他最棒了。

伊斯察觉到友人的情绪，跳起来拍拍手驱散灰尘和不甘，几步迈过去一把搂住大猫的肩膀，推攮几下。

“兄弟，别气馁呀，虽然这条路不能走了，但我有别的办法，我们一定会赢的。”

红毛小狗支棱起耳朵，伸出手臂指点江山。

“看那边！没有脚印，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切尔好脾气地配合，试图分散注意力。

“因为那边属于未知领域，大部分人都和艾洛一样提前踩好点，死板，这是他们的损失……我跟你讲，最近搬来一头大哥布林，疑似血脉返祖，比已知的任何魔物都更具价值。”

“……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哼哼，另辟蹊径啦，”伊斯老神在在地扬起下巴，慢悠悠地道出真相。

“公会任务栏！想不到吧，切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是个四阶任务，新鲜热乎的，在角落里无人关注。”

临近比赛，猎人们忙于探路，研究地形和魔物聚居地，招募探路者和可靠的同伴，殊不知分值最高的情报就在墙上。

“兄弟，去吗？富贵险中求。”

……

根据委托人描述，两天前，一头身高近两米的人形野兽于黄昏时分破坏羊圈，夹走四只绵羊。

他赤.裸上身，皮肤墨绿，腰际围着野猪皮，头顶光秃秃的，牙齿外翻，目前尚未伤人，但急需处理。

具有返祖血脉的哥布林吗？

很稀有，但不难打败。

也许能应付得来。

切尔俯身潜藏在下风口，四肢着地盯紧洞口。

野兽特有的腥臭味飘进鼻腔，随之而来的还有烂泥和腐肉的混合气，以及呼噜声。

雪豹皱了皱鼻子，尽量放缓呼吸。

伊斯埋伏在他身后的树上，搭好淬毒的箭，这一箭过后，大哥布林要么重伤死去，要么被激怒，向伊斯猛冲。

切尔会拦腰出击，打断他的进攻，与另一侧的伊莲娜形成包夹之势，一个斩腿一个枭首，伊斯在对面补箭。

他们曾用这个战术制服过狼人，那是个三阶任务……但他们现在都有所进步，只是贡献值不够升阶。

大概能处理的更好吧。

可是。

切尔隐隐有些不安，忽然想到些诡异的疑点。

为什么是四只羊呢？夹走四只羊？他有几条胳膊？

而且魔兽往往得手就跑，他为什么那么大胆？

难道——他在试探，还是吸引……

切尔脑中电光乍现，他想劝队友们回去，从长计议。

大猫刚要抬头，心脏猛然一颤，随即趴伏得更低。

洞穴的主人回来了，他没在里面！

那里面的是什么？

“咩——”

山洞里的活物给出了答案。

两只绵羊感受到脚步声，在洞中惊慌失措地乱窜。

地面不住颤抖，和人心一样惊慌。

大哥布林逆风而行，从众人身后靠近。

切尔和伊莲娜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竭力藏进灌木丛，用泥土和绿叶的气息掩盖人味。

“咕噜，到家拉呀——”

尖锐有沙哑的女声好似利器摩擦玻璃，几近刺破耳膜。

切尔握紧剑柄，后背逐渐潮湿。

她——会说话。

真的只是哥布林吗？

一股腥风掠过高草丛，近两米高的巨物与切尔擦肩而过，投下佝偻的影子。

她的脊背过分宽阔，胸腹厚度远超想象，甚至不成比例，像背着驼峰。

“真辛苦，好饿呀。”

巨物黑影缓缓向前，终于走进视野。

切尔从叶片缝隙瞧见一坨青绿色肉块，围着粗糙不堪的野猪皮，背上另长两条胳膊，甚至比肩膀上的两条更强壮，盘曲折叠加宽了脊背。

她绝对不是哥布林！

“啊呀，啊呀，饿。”

巨怪突然停住，皱起鼻子吸气，五官扭曲到一起，旋即转身锁定伊斯藏身的树冠。

她与猎人对视，小眼睛里折射出阴毒的光，仿佛知晓他是这场狩猎的发起者。

战斗不可避免，谁能抢占先机。

伊斯稳住心神，咻地射出一箭，正向巨怪眼窝。

来不及抬手格挡，巨怪低头，用脑壳接下这一箭。

“当，”钢铁箭尖好似戳到了铁板，留下一个浅坑。

“！”伊斯一惊，连续射出几箭，无论击中哪个部位结果都一样，这头巨怪的皮肤硬得像盔甲。

身处低处的大猫背起耳朵，眉心紧皱，有一瞬间看清真相。

巨怪身上覆满青苔一样的物质，眼眶和身体褶皱呈现紫色，那大概是她皮肤本来的颜色。

真相昭然若揭，必须立即撤离。

这是头巨魔，又被称为——食人妖。

他们的自愈力很强，性格更加阴毒，往往具有某种异能，资深绿牌战士才敢与之交手。

巨魔张开四条手臂，交叉后护住脑袋，向弓箭手所在的大树猛冲，速度堪比蛮牛。

“啧”，来不及多加考虑，切尔咬紧牙关提剑就上，妄图从侧面打断这次冲锋。

伊莲娜与他不谋而合，从草丛后弹跳而起，顺着惯性抡飞大剑，砍向巨魔后颈。

“哧——”

只有大剑陷入皮肉，一寸后再难向前，银剑的斩击被青苔盔甲完全抵消。

“哼嘿。”

巨魔咧嘴发笑，猛然张开手臂弹飞利刃，上下犬齿像锯子似的交错咬合，涎水从牙缝里溢出，滴落到脚边汇成一小汪。

“你们，终于，来辣！”

巨魔颈后的伤口还没渗出鲜血，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呼吸间恢复如初，比书上描述的更快。

恐怕这就是她的天生异能。

“……”

切尔和伊莲娜站稳脚跟，一个横剑，一个竖握，互相弥补。

他们终于知晓，此刻谁才是猎物。

……

这只巨魔很聪明，深谙人类的战斗特点和本性。

她锁定伊莲娜，忽视切尔和伊斯接连不断的骚扰，势要耗尽女士的力气。

大剑的威力很强，但不够灵活，使用者一旦陷入苦战就很难脱身。

人类重视同伴，只要遇袭者还活着，他们就不会丢下她逃跑。

巨魔计划以放风筝的方式消耗两个雄性的体力，最后一同收割，一旦有人要逃出掌控范围，她就会加重力道，用猎物的惨叫和痛呼提醒他们回来。

她曾凭借这套战术消灭一队骑士，饱餐一顿后逃亡至此。

她能听懂人类语言，得知了什么是猎头赛，但为避免遭受围剿，她决定呆在未知领域守株待兔，等猎物来找自己。

“呵呵，真辛苦呀。”

充满讽刺意味的话从齿间溢出，弹拨众人紧绷的神经。

汗液顺着赤红发丝蜿蜒而下，伊莲娜与伊斯对视一眼，眸底充满不甘和恨铁不成钢。

“滚去求援，蠢货！”

“不行哦，不许走。”

巨魔振臂一甩，狠狠与剑刃相碰，震得伊莲娜虎口发麻。

大剑发生倾斜，女士隐忍地闷哼，预感臂骨开裂。

“混蛋——”

伊斯差点咬碎臼齿，在切尔发起攻击的间隙又抽出一支信号箭。

羽箭拖着红色流光稳步升空，在蔚蓝的幕布上格外显眼，尖锐的哨声传遍四野。

自比赛开始，每隔十几分钟都会有这样一支哨箭升起，却很少有人在意。

这些箭好似焰火，用以庆祝多数幸存者的胜利。

伯爵亲卫队会尽力救助遇难同胞，但能力有限，也只是减少伤亡，更何况此地偏离主赛场，赶来也需要时间。

伊斯眼眶发酸，心跳如擂鼓，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着魔般念叨着救赎。

还有什么办法呢？

怎么做才能救下伊莲娜？

怎么办？

怎么办！

有谁能来——

他脑中灵光乍现。

“艾洛……”

青年如梦初醒，声嘶力竭地呼喊同伴。

“艾洛！”

“嘻嘻，”巨魔听到猎物的哀嚎，竟嫌弃对方声音太小，开始帮着求援，语调十分婉转，完全变音。

“爱噜，哀噜——”

声波撞击单侧岩壁，打了个弯向上传播，尽数被刚刚爬到山顶准备看风景的正主捕捉。

“……”

啧，真难听，冒昧的家伙。

“哀噜，艾锣，爱陆……”

巨魔喋喋不休，每一次发声都不尽相同。

“埃骆。”

这将是最后一声。

“轰——”

陨石从天而降，激起的尘烟糊住口鼻，让她再难发声。

一团烟雾里亮起两点翠芒，探寻的目光落到巨魔身上，令她遍体生寒，冻结攻击的动作。

“谁？”

她不认为得那是块落石，因为他散发出的生气比任何活物都要汹涌。

“troul.hao.ya.”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