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散去,一道相对纤弱的身影出现在战场中央。地震余波扭曲空间,让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充满冷冽的非人感。
“troul.你在狗叫什么?”
他垂眸凝视巨魔,不加掩饰地释放憎恶。
“你这个——便宜至极的家伙。”
光芒一闪而过,声音还留在原地。
“咕噜?”
巨魔看到一点金光在眼前逐渐放大,就像一只熊蜂划过耳畔,令耳膜嗡鸣不止。
她本能地护住头颅和心口,随即感到肩膀一凉,几秒后,肉斩骨断的剧痛才传进大脑。
“咦?”
胳膊哪去了?
“哒”,鞋尖轻点地面,这声足音微不可闻,却因周遭过于安静而显得那么突兀。
艾洛在岩壁上蹭蹭手指,绘出一条蜿蜒小河。
很遗憾,这种突进式斩击需要蓄力,无法连续进行。
“……咕,这样的攻击,看起来——只能单次发动呢。”
巨魔额前青筋暴起,捂着断茬不住颤抖。
几秒后,血液不再喷涌,新的肢体逐渐成型,速度堪比摇晃过后的汽水喷溅出雪白气泡。
巨魔咧嘴笑着,缓缓活动新生手臂,接口处已恢复如初,青苔更加厚重,像在叠甲。
“再锋利的刀也有磨钝的时候呀。”
进攻者的体力一去不返,巨魔的精力源源不断,这就是她能存活至今的秘诀。
艾洛偏头看她,浅浅微笑。
“是吗?不会越磨越锋利吗?”
……
皮肉切割声被层层枝叶消减,闷在单侧岩壁前。
血液泼洒到草芽上,顺着脉络淌进土壤,染红这片土地。
巨魔的恢复时间越来越短,皮肤也越发坚韧,周身裹挟着半指来厚的青苔铠甲。
艾洛的指甲最后一次割开肌理,没能斩断。
他微微皱眉,落到切尔身边。
“你怎么还没走?留在这拖后腿吗?”
伊斯和伊莲娜都跑出二里地了。
“……我——”
我也不知道。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即撤离,可身体挪不动步。
谈话间,巨魔扯唇奸笑,拖着伤势冲向二人。
她高高跃起,断臂扬到身后,甩出一串血珠击穿草叶。胳膊在半空中复原,顺着惯性抽向前方,力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狠辣。
艾洛听到风声,冷哼着呲牙,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火焰涌到喉管,刚想转身喷她一口,转到一半突然被抱住了。
切尔的两只爪子死死箍在艾洛腰间,一个虎扑把他压到身下,毛茸茸的脑袋抵在剧烈起伏的胸膛上轻颤,好似揣一窝野兔。
倒向地面的瞬间,切尔恍然意识到自己就在等这一刻。
他担心艾洛会受伤,害怕再也无法相见。
故事里那些干劝不走的“拖累”们是否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呢?
半空中,艾洛没能咽下龙息,唇角溢出一缕白烟。
他搂过切尔的头按到胸前,尽力调整角度吐出完全由魔力凝结成的烈焰。
“呼——”
一道接近白色的灼息散射而出,径直穿透巨魔半边身体,融化骨血。她被白芒平分,大睁双眼看向消融的躯体。
“牙?”
在感受到疼痛的刹那,心脏不再跳动,随后呼吸骤停,生机随风而去。
半具焦尸砸向大地,五官扭成一团,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隆——”
白焰轰击到岩壁表面,随主人躺倒,轨迹发生偏移,斜着划过岩壁。
大量碎石簌簌落下,原本的裂缝逐渐膨大,发出裂响。
“唔,”艾洛摔到地上,毫无防备地狠磕花岗岩,脑仁在壳子里上蹿下跳,眼前猛然一黑,闪过无数画面。
难道这就是走马灯吗?
切尔听到重响,立即撑起身子翻到一旁,手足无措地询问。
“艾洛!”
他把人扶起来,胡乱轻揉后脑,随后理所当然地戳到对方痛楚。
“ro.”(滚)
艾洛推开飞机耳雪豹,眉心一阵刺痛,像菜芽破土而出。
他沉着脸薅住头发,妄图把罪魁祸首扯出脑壳。
“咔吧,”岩壁裂开,斧首般的巨石呼啸坠下,应巨魔临终前的怨毒诅咒,势要将真龙枭首。
切尔肌肉紧绷,一把揪住艾洛的衣领把他扯进怀里。
这次没错,他帮到他了。
巨石插进大地半米,震颤还未彻底停歇,整片山岩倾泻而下,流星雨似的迅猛,将两只小虫彻底埋葬。
轰隆声不绝于耳,巨石一块接一块堆叠,造就一座孤坟。
最初那块斧首直插在土里,与另一块巨石搭成三角,为两人留出狭小的生存空间。
看着眼前的亮光被一点点堵死,艾洛竟没有挣扎的念头,他感到困倦,好似清醒许久不曾入眠。
“切尔,我先睡了……头疼。”
“嗯,我陪你……醒来就好了。”
……
日落时分,救援队终于掘开石堆,血色夕阳为两人铺就红毯。
伊斯躬身探进石洞,向倚靠巨石的佝偻身影伸出手,语气焦急。
“兄弟,来呀!”
撒满土屑的银发被汗水打湿,一绺绺盘旋,贴紧头皮。缺氧令他瞳仁涣散,丧失聚焦能力,可他仍记得要把怀里人先递出去。
“看看……好不好。”
“哈?你神志不清了?好!先管管自己吧,别变成傻子。”
伊斯接过还算柔软的躯体,扫到对方禁闭的双眼,动作一顿。
晕的怎么是他啊?
被砸的?可别再失忆,脑子本来就不好。
把伤员交给治愈者前,伊斯坏笑着抽走艾洛的储物袋。
比赛没停止,他也没忘记赌约。
“嘿嘿,”伊斯上下颠着储物袋,精神奕奕地和伊莲娜炫耀。
“我呀,天生不是牛马命,连神都会帮忙……有谁打赌赢过龙吗?没有吧,嘿。”
……
晚些时候,弦月挂在穹顶,被繁星簇拥着值班。
艾洛纳伊斯从深眠中苏醒,仰躺在床上扫视周遭景物,判断自己身在何处。
回家了……伊斯和伊莲娜的家。
屋内漆黑一片,烛光从门缝渗进来,伴着刻意压低的欢声笑语,把他衬成角落里的老鼠。
一扇木门仿佛隔开两个世界。
艾洛掀开被子,坐在床边摸了摸麻木的后脑,趿拉拖鞋晃到门口。
他听到撩水和嬉戏的声音,陌生又熟悉。
龙的唇线放平,扭开门把手放光进来。
“嗯?”
伊斯转头望去,随即发出尖锐爆鸣声。
“醒啦醒啦!医生都说没事,你就是不信!”
“伊斯,小点声。”
切尔蹙眉提醒,抛下搓衣板和脏衣服走向被暖光虚掩的青年。
艾洛披着宽松睡袍,手扶门框,却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能施法的错觉。
他们好像回到了从前。
雪豹用裤子擦拭双手,神色拘谨地靠近,笑容比水波还温柔。
“艾洛大人,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没有。”
视线不由自主下移,落到v形领袒露的胸膛上,再向下是线条清晰的窄腰。
龙的眸光沉了沉,心情复杂地别开脸。
切尔定到他面前,不动声色地俯低身体,尽量与他平视。
“艾洛大人,怎么了?”
雪豹黏上来,一头银发半湿未干,周身散发潮气和奶香,刚刚沐浴过。
随大猫凑近,一股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味道……好像刚闻到过。
“……”
他抬起胳膊嗅闻,眼珠滑到眼梢盯住心虚似的大猫。
“嗯,我,我帮你擦了擦灰,然后换了一件干净衣服,正在清洗……”
音量越来越小,声调逐渐低沉,像被堵住嗓子的乌鸦。
“哦,谢谢。”
“啊,不,不用谢,这是我愿意——我应该做的。”
“……嗯。”
“嘿。”
两位青年面对面,一个抿唇不语,一个兀自傻笑。
伊斯在两人身后撇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轻盈地跳进氛围圈,如幽魂般趴到艾洛耳边絮语。
“赌约,还算不算?”
“当然。”
“爽快!那就——把猎物拿出来吧。”
伊斯坏笑着扬了扬储物袋,模样嚣张。
艾洛摸向腰间,抬眼注视青年的表情,仿佛看透了真相。他轻拍切尔胸口,不动声色地把领子捏近,变相制止他发言,面色无波无澜,没有半分幽怨。
“我认输了。”
“嗯,啊?什么?你不挣扎一下?这可不像你啊,我以为你会恼羞成怒打我一顿呢。”
真龙轻笑出声,碧绿的眸子里映着火光,主打一个心态平和。
“挣扎?那会显得我很无能,连失败都无法接受。”
“……”切尔一言不发,睫毛颤了颤,悄悄触碰艾洛的指尖,像蜻蜓点水。
他偷偷瞄向身边人,心里升腾出异样感。
这句话好熟悉。
他是不是说过……
雪豹的思绪飘回深渊,停留在他们第一次对峙那天。
可下一秒,伊斯扯着嗓子大喊,把他拉回人间。
“那就说好了!你明天晚上要去玛丽阿姨那帮忙,四个小时……切尔不许去,他能处理好,相信他吧。”
“好。”
切尔难得的没有反驳,趁机牵起艾洛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握紧,奇迹般没被甩开。
……
杂货铺里还是那么乱,但并不难收拾。
艾洛有股子力气,搬东西不带喘气的。他还识字,照标签摆就可以。
玛丽阿姨没被生人勿近的气场逼退,慢慢擦拭整理好的货架。
两人没有目光接触,在昏黄的油灯下做着自己的事。
他们背对背干活,甚至听不到彼此的呼吸。
艾洛清理完大半货箱,金发成绺黏在脸旁,但他不打算停下。
玛丽阿姨默默注视着他,递过一杯凉茶。
“孩子,休息一会吧。”
“不用,早干完早离开。”
他忽视那杯茶,声音冷淡,像头倔驴。
“啊,回家吗?父母都在等着吧……你这么听话能干,他们得多高兴。”
她又想起自己的儿女,却已哭不出泪水,眼里徒留死气沉浮。
“对,回家,回我自己家……你先睡一觉吧,醒来就都好了。”
他终于接过那杯茶,注视着妇人的眼睛,眸底隐隐掠过金光。
“祝你做个好梦。”
以龙的名义起誓,一定会的。
艾洛把昏睡过去的妇人扶进里屋,抖开被子盖到她身上,动作生硬,却已尽了全力。
他站在铺子中央,手掌轻抚货架,慢慢闭眼。
无数条金色小蛇顺着胳膊游向四面八方,用纤细的身体搬动货品,整理货架。
昏暗的铺子里金芒涌动,流光相皎,好似千万金丝织就的河流。
艾洛褪下外衣,在空中抖开系到腰间,他从来不喜欢被束缚。
小蛇们不停不歇地干活,只用一个小时就做完全部工作,顺便还把屋子打扫了一遍,房间里亮洁如新。
“乖孩子。”
艾洛走向门口,小蛇们按顺序爬进他的影子,如百川到海。
他瞥一眼挂钟,比约定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
正好,碰不到熟人。
龙扭开门把手,望见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
夜色阑珊,晚风瑟瑟撩心入骨。
他独自走过灯火通明的街道,却在一个转角处被叫停。
等候多时的大猫从阴影里缓步靠近,最后几米并作一步。
他伸手钳住艾洛的手腕,目光灼灼,在寒夜里点起滔天烈火。
他哑着嗓子问道,“艾洛,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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