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好!别睡了,快起来!孤儿院来新小孩喽!”旁边的人儿把崔学晃醒,用只存在于少年身上的清澈眼神望向他。
崔学的名字是后改的,他的本名,叫崔好,是父亲在崔学还在娘胎时取的名字,男孩叫崔好,女孩叫崔妙,寓意全家幸福美妙,和谐美好。她们却一个在生他的时候便难产而死,一个在大雪中被劫匪杀害。
崔好睡眼朦胧,打不起精神。“有什么好看的,不又是一个新的倒霉蛋。”
“你,你,咋能这,这,这,么说!”
小孩有些生气,撅着嘴反驳他。本来快要治好的毛病,情绪一激动便又开始了口吃。
“你到底去不去看,据说长,长,长的可漂亮了,穿的跟大明星似的。”
“不去,反正院长迟早都要介绍,大冬天的你们也不嫌冷。”崔好说着说着又趴了回去。
彼时的崔好刚刚意识到自己被抛弃,内心油炸火烤般的矛盾,对福利院的感情很复杂,喜欢又讨厌的。
于是幼稚的孩童给自己披上了尖锐的外壳,拒绝一切外界沟通,企图装扮成大人的模样来保护自己。
“快点!晚点就赶不上了!”“哇塞!真的像大明星!”院子里此起彼伏的惊叹声透过窗户,传入崔好的耳朵。
再怎么装成熟崔好也毕竟是个才十岁的小孩,终于崔好还是抵不住同伴们的诱惑与自己的好奇心,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然后出门。
崔好火速穿好衣服,跑向了院子里,孩子们越来越多,人潮中心的小孩看起来有些害羞与局促,将自己的脸蛋深埋与胸膛中,崔好来的比较晚,只抢到了陈嘉身后的位置。
他看不见陈嘉的样貌,只能看见他打理完善的西瓜头发型和被西瓜头发型包裹着的圆润后脑勺,然后就闻到了新小孩身上不属于福利院的好闻气味。
那是高级商场里的香味,有一次和父亲路过那里,父亲对他说要好好学习,以后赚了大钱就可以来这里买你喜欢的衣服。可他现在最讨厌的事情还是学习。崔好闻了闻自己,情绪复杂但故作高深地干笑两声。
落魄会害羞的有钱小少爷,这是崔好对陈嘉的第一印象。
周围孩童吵着闹着簇拥着新来的朋友,未变声的嗓音却拥有着相同的尖锐刺耳,衬着满怀心事的崔好在一旁更加不是滋味。
人家是小少爷,剪着新颖的发型,穿着高级商场的衣服,就算沦落到闯荡孤儿院也有一堆人上赶着当朋友。
就在崔好要抬腿离开时,院长总算有了下一个动作,他一遍和孩子们打闹,一遍照顾新小孩,将人迎了进去。
崔好跟着人流窜动,流动的人头让崔好看到了新小孩的正脸。
他决定等会再走,进入了满是涂鸦的大楼内部。
孤儿院很穷,一开始院长并不想开设绘画课程,但撒娇的小孩子越来越多,一个,两个,五个,最后大数的同学都想画画,于是院长向上级请示但被驳回。
可院长坚持要发展孩子们的绘画技能,把自己省下来的钱给孩子们买很多水彩笔和彩铅,却独独没有纸。没有纸可怎么画画,聪明的院长大手一挥,让孩子们在墙壁上创作,把墙壁当成纸张。
多年过去,孤儿院的墙壁已经充满了稚嫩的画作,唯一看起来还略显正式的地方就是入门的楼梯,院长站在那里等待孩子们静下来发表讲话,旁边站着的就是小少爷,手里紧紧攥着自己衬衫的已经皱了的下摆。
“啪啪!”院长拍了两下手掌,在孤儿院这是安静的暗号。
孩子们的讨论声逐渐减小,但对新人探究与好奇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炽热的打陈嘉身上。
“孩子们!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院又迎来了一朋友,新伙伴!他叫陈嘉,下面我们请陈嘉同学来介绍一下自己!”
院长是个心细的,每次都会特意避开那两个字避免刺伤孩童们敏感的内心。
舞台上的聚光灯加大了功率,陈嘉感觉自己像橡皮泥般要化掉了,只能乞求这场表演快点结束,于是他鼓足了勇气,抬起头迎上那些目光,快速流利的说出了自己在心里默念很多遍的结束语。
“大家好,我是陈嘉,耳道东,嘉奖的嘉,希望能和大家和谐相处......”
崔好在台下仔细注视着陈嘉,看着楼梯上的人的脸红的像课本里讲的红苹果一样,突然很小声的笑了出来。
看着少爷发糗,感觉也不错。
自我介绍完的陈嘉转头看向院长,希望院长能宣布这场舞台剧的完美收官。可院长只是对他温柔的笑了笑,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用一条手臂搂着他。
“接下来,每个人过来和陈嘉握个手再走,表达一下对新朋友的喜爱与欢迎。”
陈嘉有些诧异。
孩子们一个个的排好队,等待和新朋友的友好交流,崔好在队里缓慢的挪步,发呆,等到前面还有三四个人的时候,便开始不加以掩饰地打量陈嘉。
皮肤很白,眼睛很大,就是脸有点红看起来像猴屁股,看起来还算清爽,穿的挺考究,搭配好的衣服,熨烫整齐的衬衫......是自己在商场里看重很久的那一款。
突然,自己不怀好意的目光被对面查看到,他和小少爷第一次的对视。崔好很快收回自己不礼貌的目光,挂上一幅演技拙略的假笑,上前与陈嘉握手。
“我叫崔好。”
娇贵的小少爷。
“你好,陈嘉。”
没礼貌的烦人精。
两个人带上笑容,说着和内心相反的话勉勉强强的算是打了一个友好的招呼。
再后来,沉积已久的矛盾终是爆发,他们撕掉彼此脸上的伪善面具开始最激烈的争吵。
“警官?崔警官?”旁边人叫几遍但奈何崔学始终没反应,终是上手拍了拍。
“什么事?”他回头看去发现是李和,“你们调节好了?”
李和谄媚地对崔学笑着说:“欸,对的,警官。”
看起来他心情不错。
“你先进去,我马上就到。”崔学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深呼吸了几口后,把自己恢复成崔学,跨步走进调解室。
“最终是什么决定?”崔学问罗捷。
“这个月房租不要了,但我房子不租给他了。”
罗捷脸色发黑,被气的不轻。
“好,那我现在写个谅解书,你们签个字就可以走了。”崔学不关心这些,转身拿了张A4纸,随手在笔筒里拿了根笔开始写。
笔似乎不太好使,崔学写两个字就要甩一甩,这谅解书最终还是好赖的写完了,等二人签完字卡了戳,崔学单独把罗捷留了下来。
“落姐,你那房子现在还有租户吗?”
“有什么事直说。”许是刚才的事,罗捷说话的语气变的生硬。
“我要租。”
“你?”罗捷回头望了望这分局,“你们这么大个警察局,怎么穷到连宿舍都不提供?”
她故意的,真是冒犯,崔学的眉头皱了皱,但恍若未闻。
“我想租就租了,你租不租?”
罗捷有点好奇:“行啊,你什么时候要租。”
“越快越好。”
“一年起租,押金七千。”
“可以。”真是狮子大开口。
“行,等房子收拾出来,我亲自把合同给您送到这。”赚到钱的罗捷立马满面红光,心情大好。
“你的合同不是陈嘉出面的吗?”
原来是冲着陈嘉,有点意思。
“他不喜欢警察局,我可请不动他来这儿。”
“那就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崔学接的很快,像是在脑中预演了很久。
“那可不行,那祖宗的联系方式我可不敢随便给。”罗捷存心的,陈嘉的电话号早就在诈骗中心那里被贴的哪都是了。
“......”崔学,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拿了张纸,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递给了罗捷。“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等房子可以交付了,让陈嘉联系我。”
“可以。”罗捷看着崔学,有趣,她轻轻的笑了两下,接过了联系方式。
崔学听到了鞋子碰撞地面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转头发现是陈嘉从审讯室走出来了,手里还拿着自己的饭盒。
崔学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
“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现在就能下班?距离你们警察的交接班不是还早吗”陈嘉有点不怀好意。
“罗捷身体不方便,我跟领导请示过了。”
“得了吧,我们自己打车走就行,快别假公济私了。”
虚伪。
崔学的小心思被戳穿,“我自己想早退,不行吗?”
陈嘉惊讶于崔学的坦诚,“当好你的人民警察吧。”转过身扶着罗捷慢慢往门口走。
崔学也在后面默默跟着,见崔学还没走,转过头和他对视,眉宇间皆是不满。
尽管陈嘉很讨厌这招,但不得不说,这个总是来效最猛也是最快,最对症地解决方法。
破名节免灾祸吧,都怪这该死的警察。
心里乱骂一通的陈嘉总算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以一招断后患,使用自己的平a技能:“警官你要是再不走,我可以默认你想和我发展p友关系吗?”
掷地有声。
可崔学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定,看着陈嘉,眼中流转着陈嘉读不懂的情绪,无措?震惊?陈嘉不打算细究。
他乘胜追击,向前走一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是暧昧,“要是真的想和我来一炮我很乐意奉陪,毕竟身材这么好的警察,可不多见。”陈嘉用手指划过崔学胸膛,抬起的眼眸中满是挑逗。“只是现在不行......”
崔学错开目光,低头抓住了在他身上游走的手,然后,感受到这只手从他手中溜走,逃脱。
“......回去吧崔警官,当好你的人民警察。”
最后拍了拍他的心房处。
不远处的罗捷已经打到了一辆出租车招呼着让他上车,司机有点不耐烦的催促快点,有人跑着坐进了出租车,是陈嘉,还有他手里没来的及归还的饭盒。
陈嘉又走了,崔学想。
车上,奔跑着上车的陈嘉还在捯饬自己的呼吸,尽力使呼吸平稳。
“怎么这回还弄到条子这了?”罗捷率先打破平静。
“靠,别提了,”陈嘉的声音有些颤抖,没顺过来的呼吸正在努力适应他的节奏。
“今天脑子有点僵,他跟我说要找什么人借钱没想到是趁机找条子。”
“他打电话说啥了你没听见?”
“怪就怪在他没打电话报警!他发的短信。”
“短信?!”
“对,短信,世道真是越来越难了。”
陈嘉的呼吸总算平稳起来,叹了口气。
“下次多注意点吧,老姐我这一个月房子赔给他了。”
“一个月?!之前不就半个月?”
自己捏着分寸打的,按理说不会出问题的。
“这小子也摆了我一道。”
“怎么摆的?”陈嘉马上接话。
“......”
罗捷有些哑巴吃黄连,不想多聊这件事,正好偏头余光扫到了陈嘉手里的饭盒。
现成的话题。
“这饭盒谁的?”罗捷朝那饭盒扬了扬头。
是那个姓崔的?
陈嘉这才想起来饭盒的事。“你要吗,我刷干净送你。”
是哪个姓崔的。
“不用,这是下一个租户的联系方式,你存一下。”
罗捷把那张纸条给他。
“幸福小区那套房子你盯一下,那傻逼搬出去之后你联系他。”
“好。”
“哦对,合同记得改一下,押金七千,租期一年。”
“真有人当冤大头啊。”陈嘉冷笑一声。
也是够蠢的。
“是啊”,罗捷看向他,眼神里有奇怪的意味。
几天之后,陈嘉的事还是传进了张宽的耳朵,他按照惯例还是问了一遍他为什么一定要去收租,还没等陈嘉回答,便叹了口气走向屋里,他知道陈嘉不会回答。
陈嘉看着张宽的背影,有些愧疚,对于自己的隐瞒和沉默,他很抱歉。
为什么不能不去收租?陈嘉也想回答,但自己也不清楚答案,是对第一个给自己伸出援手的人的本能依恋?还是对生活的秩序感到敏感不想改变?陈嘉思考不出结果。
陈嘉讨厌思考,很讨厌,因为思考不出来什么却又总是徒增烦恼。
他更喜欢暴力,比如现在他就很想把让自己半夜十二点又吵又闹的**邻居拖出来揍晕,但是不行,要是他们报警,让张宽知道了肯定又免不了一顿啰嗦。
陈嘉扭动身体侧躺着,将身体裹到被子里,再用枕头折叠包住头,许是这么多天在张宽面前立好学人设太多用功,隔壁灯红酒绿地闹着陈嘉竟也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事告一段落,落姐一连几天都没再和他联系,只是叮嘱他盯着那个老赖和那套房子。
陈嘉就这样过了快两周的消停日子。
早上六点的闹铃准时响起,陈嘉又来到了幸福小区熟悉的那套房,他最近几天都会来看一眼,等收拾的差不多了,陈嘉掏出手机给通讯录里名叫租户的打了过去。
“喂?”电话那头传来声音。
“租房的?现在可以过来了。”
“我不知道地址。”
老式手机信号不太好,声音里夹杂着电流声,听起来有些磁性。
“你是租房子的吧?”
怎么连地址都不知道。
“是。”
“行。”陈嘉报了一串地址。
“快点过来,我等着呢。”挂断了电话。
也许是哪根神经搭错,他莫名想起了那个姓崔的警官,那张字迹锋利的签名,不知道扔到哪里的饭盒,以及上车前幻听般的那声再见。
没过一会,那块老旧房门咚咚咚的响起,陈嘉起身,开门。
“......”陈嘉愣住,早知道自己这么灵,刚刚上楼前就应该买张彩票,万一中了呢。
真是曹操来了。
外面似乎很冷,该死的警察的鼻子冻的发红,还没有适应温差的眼睛上了一层重重的哈气,陈嘉看着正在摘下眼镜的崔学,对上了他那仿佛同样上了一层霜雾的眼睛。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