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上的警车然后坐到的审讯室，意识回笼时，程序已经走到了审讯环节。

这次的审讯是由早上看到的那个警察主导的，嗯，姑且先叫他生面孔警官吧。

“姓名。”

“陈嘉。”

“年龄。”

“26。”

“为什么擅闯民宅？”

“......”

不明所以地，陈嘉异常排斥这位警官的审讯问话。......明明自己对这儿的消防栓有几个都了如指掌。这种莫名的情绪让他感到不适。

生面孔警官抬头看了一眼陈嘉。

“收租啊，这位警官。”

啪！

生面孔警官把材料放下，拍了下桌子说“收租就可以随便进人家家里吗？你是出租方本人吗？”

陈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搞不清楚这人在这发什么邪火。

“出租方是什么。”

“出租房子的人。”

“我不是。”

“那你去收什么租。”

“落姐给我打电话了。”

“落姐是谁。”

“出租房子的人啊。”

“落姐真名是什么。”

“我不知道。”

警官将身体后仰，双臂环绕在胸前，眼睛跟随着陈嘉。这是一个典型的防御型的审问姿势，看来这段白痴对话让这位生面孔警官极为不爽。

“你不知道就敢擅闯民宅？”

“想去就去了。”

“真名到底是什么？”

他将身体前倾以展示出更强的压迫感，妄图从收租客口中听到些许实话。

“我真的不知道啊，警官。”陈嘉随意的往前一趴，抬起头与这位生面孔警官对视，来者不善。

“那你就先坐在这等你知道了再说吧。”生面孔警官走出来审讯室，脸色深沉。

审讯室的两位警官刚走出去没多远，那位生面孔就被一起参与审讯的同事叫住。

“崔学，你可能过来不了解，这人可是咱分局的常客，经常来咱这喝茶，但又因为租客的伤情拿捏的恰到好处每次都只是签了个谅解书就不了了之了，没必要跟这种人怄气。”

那警官拍了拍崔学的肩膀，表示安慰。

“嗯，我知道，我只是很......不习惯他这种态度。”崔学找了个相对合适的词来参与组织语言。

那位同事有些不解，但权当是他刚入职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于是出言安慰道：“他们这种人都这样，等你在咱分局呆久了见多了你也就清楚了，像滚刀肉一.......”

“陈昭！”没等他说完，崔学就打断了他，面上看着严肃。

“诶呀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嘛，走了啊，食堂要放饭了。”

陈昭自知失言理亏，扯个理由仓惶远离了。

警局的单位食堂就在办公大楼的后院，离得很近，崔学穿上衣服走了出去，雪还一直在下，办公大楼的院子里早已经铺满了一层雪，他在门口盯着一处很久，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崔学小心翼翼地踩着地上的雪，像是怕摔倒，又像是怕摔倒后再度丢失了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食堂的饭菜不符合胃口，崔学吃的很快，但他又用自己的饭盒打包了一份饭。揣在怀里，再次小心翼翼地回到办公大楼。

崔学坐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抖落掉了身上落下的雪，确认饭盒里的饭还是热乎的，对着镜子整理了警服后，走进了审讯室。

突然打开的门似乎吓到了这位在审讯室都可以恬然自得的收租客，但那人又很快的收敛整理好了自己的神色。

“哟，警官，怎么中午都不休息就来了？”陈嘉笑着看他。

“中午去食堂，给你打包了一份饭，趁热吃吧。”

收租客愣住了一瞬，但随即又摆出那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对我这么好啊，警官。”

“......”

“陈嘉，你知道我是谁吗？”

忙着吃饭的陈嘉抽空抬起眼仔细看了眼这位生面孔警官。

“我知道啊。”

“谁？”崔学一动不动地注视着。

“今早路边清雪的那个。”

崔学落下目光。

“我叫崔学，崔白的崔，劝学的学”崔学怕陈嘉不认识崔白，抽了张A4纸，把名字写上去放到了陈嘉面前。

陈嘉又看了眼生面孔警官，陈嘉不明所以的觉着他竟然有些失落，可能是“贿赂”自己开口的这一顿饭没有拿到想要的情报吧。收租客临时决定，“回报”一下这位崔学警官。

“警官，我是真的不知道落姐到底姓甚名谁，我俩只是合作关系，平时互相不过问彼此生活，我给他干活，她给我一套房子住。”

他放下碗筷，用写着那警官名字的A4纸擦掉嘴边的油渍，慢条斯理地，要是忽略掉审讯室吱呀作响的木制板凳和背后脏兮兮的蓝白色墙壁，看起来准是哪位英国绅士进餐完毕后的收尾工作。

“我这回说的是实话，信不信由你哦警官，要是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或者需要我的......”陈嘉抬起头与一直盯着自己的警官对视“......我一定尽、心、竭、力地完成。”

崔学冷笑了一声，走向了陈嘉，双手撑住审问椅的两侧面板，将陈嘉笼罩在自己身体的阴影下说道：“不用了，我们已经通过合同给出租方打了电话，你的那位落姐说......”

警官突然弯了腰低下头与陈嘉对视

“......每次的租房合同都是你替她去签的。”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过近，近到陈嘉甚至能听到崔学的心跳和呼吸，突然的对视让他的注意力被猛的回收，陈嘉这才发现，眼前的男人长的很好看，好听的声音，匀称的身材，总而言之是陈嘉最喜欢的那一款。

如果不是警察就好了。

“看样子你还是不信我，我说了我没骗你，尽管是我出面去签的合同但我每次都不会翻开合同，合同里具体的事宜也都是她直接和租客商议的，我还是那句话。”

陈嘉低下目光，扯了嘴角露出一个顽劣地笑容，“不管警官您信不信，我是真的不、知、道落姐的本名。”

然后再一次直视回去随即向上抖了下眉梢。

陈嘉漂亮的眼尾高高的扬起，眼神里充满着不屑和挑衅。

像是禁果。

两人注视着对方，许久，久到熟悉了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崔学收回了视线突然用很轻的声音说“你是真不记得我是谁了。”

“什么？”陈嘉有些没听清，过近的距离让陈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伪装，警察说话时突然喷薄出的气息令陈嘉措手不及。

“没什么.....”崔学回正了身子，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

“她已经在路上了”

“谁？”

“落姐”言罢，崔学抬起头离开了审讯室。

那人的离开总算是让陈嘉松了一口气，将已满是汗的手从衣服口袋里伸出来，没有原因的，陈嘉总是感觉崔学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像是能将自己看透。

他又想起了刚才的对视，交错的呼吸，震动的心跳，若即若离的眼神以及......一线之隔的唇部。

陈嘉将脸埋在手心，用尽全力地呼吸，借此平复心情。

应该是过了挺久的，审讯室的门被推开，“陈嘉！你可以出来了。”

陈嘉抬头看去，不是崔学。

接警大厅的门口挂着很多锦旗和奖章，其中最大的一幅锦旗上面绣着几个大字“捕风捉影小能手，火眼金睛辨忠奸”。

装修风格干净明亮不似审讯室一般沉重严肃，接警大厅的右侧就是调解室。

调解室总是很忙，民警接待的警情最终大部分都会到这里接受调解，签个谅解书就算结案。如今在这里坐着的是租客和落姐，还有那位崔学警官。

落姐是陈昭接过来的，落姐身体不太好，一条腿坡了，另一条腿又有关节炎，一到着雨雪天就疼的走不了路，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她今天压根不会出门。

她坐上回警局的车是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和陈昭闲聊。车开了半小时，落姐也不管人陈昭搭不搭茬就硬是跟人唠了半小时。

陈昭下车时感觉全身精力都被落姐一人吸收了，见到接警大厅等着的崔学像是见到了救世主，给落姐介绍一下崔学走了一下流程，就赶紧把这尊大佛请给了崔学。火一样的跑了。

崔学扶着落姐坐到了调解室，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便开始走调节流程。

“姓名。”“罗捷。”“李和。”

“年龄。”“42。”“35。”

“2006年12月02日，李和你是否承认曾租赁罗捷房产幸福小区14栋5单元403室并拖欠房租。”

“承认。”

“罗捷你是否承认曾雇佣陈嘉对李和进行暴力收租一事。”

“我可没有啊警官，我没有雇佣陈嘉，更没有让他进行暴力收租，陈嘉只是跟我关系好，听说我这头有人拖房租拖了一周多了想去给我帮忙替我收租啊”

“但在陈嘉的口供中，他承认他在帮你干活，你们两个有利益往来”崔学将陈嘉已经签字画押的口供找出。

“我们确实有利益往来，但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

“他出面帮我签房屋租赁合同啊，你们还在电话里问过我这件事呢，怎么现在就忘了？”罗捷看向崔学。

“......”

“按照规定，你们两个人先自行调节，双方要是达到统一意愿我就在门外接警大厅，李和，你到时候出来叫我一下”

崔学推开调解室的大门，来到室外透口气，接连两个人的“滚刀肉”行为让崔学感到十分不适。

他揉搓了一把自己的脸，想到了陈嘉。

他和陈嘉是在孤儿院认识的。

崔学自幼丧母，父亲在1991年的冬天，在路上遭人抢劫被杀害了，据说崔学父亲的尸首被找到时还紧紧的护着怀里的包子，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寒风刺骨的数九天买到的包子，也不清楚他是怎么从劫匪手中拼命的护下这几个包子。

于是，在第二年的开春，等崔学父亲的各种事宜都安顿好了，自然而然地，舅舅牵着崔学的小手去往孤儿院，小小的手里布满了细细的汗。

又承担了几分不安呢？

“小好要好好的在这里学习生活哦，舅舅有空就会来看你，要按时吃饭，听老师的话，不要总想念我们哦”

“舅舅，为什么不要总想念你们呀？”

小崔学挠挠头，不太明白。

“因为小好要积极适应新环境，等小好适应好了，舅舅就来接你啦”男人摸了摸小崔学的头。

“嗯！小好一定努力适应环境，等舅舅来接我！”小崔学疑惑为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跟男人说了再见。

这是崔学与舅舅的最后一段对话。

长大成人的崔学每次午夜梦回，都会问自己为什么，后来，崔学猜，这可能就是小孩子的直觉吧。

直觉出答案所以不提问，直觉出结果所以不强求。

大概是三年......又或者是四年后，崔学记不太清了只清楚那是个冬天，他遇到了刚来到孤儿院的陈嘉。

——那个还完整的，看起来不像是入院的，倒像是来这儿扶贫的的陈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