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渊被暮云闲半拽半拖带走,孟掌门看看蛟龙又看看沧林剑,难以置信道,“青霭,你……你炼出了剑灵?!”
“不是炼出来的”,孟青音神秘道,“爹爹,您猜猜它是怎么得的!”
“这爹爹可猜不出来”,孟掌门眼中既欣赏,又惊讶,“自祖师开山立派以来,也就他一位炼出了剑灵这等神物,青音惯爱卖关子,青霭,你来跟师父仔细说说。”
“是,师父”,楚青霭嘴上答应,人却迟迟未回到窗前。
“青霭?”孟掌门不明所以,循声望去,只见楚青霭仍心不在焉望着虚掩掩的房门,心中立刻有了计较,笑道,“我身体已无大碍,怠慢贵客实在不妥,青霭,你便代师父前去作陪吧。”
“是”,楚青霭恭敬告退,“多谢师父,弟子暂离片刻,稍后定备好热茶,再来陪您闲话。”
门外,一众师弟师妹围得水泄不通,皆满面焦急,见他出来,水一般将他淹没,七嘴八舌道,“大师兄,师父怎么样?!”
“大师兄,你和青音去了哪里?怎的离开了这么多天?”
“大师兄大师兄!那夜私闯我派的人怎么又回来了?”
一提起暮云闲,本就沸沸扬扬的人群更像是炸开了锅,一个小师妹七窍生烟道,“此人行径恶劣,素养极差!他方才拿走了厨房十个包子!足足十个!我们的晚饭要少许多了!”
另一个师妹忙附和道,“是啊大师兄!还有跟着他的那个奇怪灵兽,脾气也好生暴躁!他不过将酒坛挂在那怪东西的脖子上,它便差点将厨房砸了!”
“……”楚青霭无语片刻,敷衍安慰道,“好了好了,师父没事,不用担心,大家都散了吧,别吵到他老人家休息。至于那个人……他性子便是那样,大家多担待。”
却不料,这句话一出,众人的神情一致变得十分奇怪起来。
“怎么了?”楚青霭迷茫望去,见每个人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灵光一闪,蓦地想到初见之夜,那人在这一众师弟师妹们面前装疯卖傻、胡说八道的“精彩”表现。
“……”楚青霭想要解释,却又深知只会越解释越黑,话锋一转道,“不过,这样也实在过分,我这就去教训他,为你们讨个公道。来来来,都让一让啊,让师兄出去。”
众弟子立刻侧身为他让路,十分一致地指着屋后竹林,咬牙切齿道,“他往那边去了!”
楚青霭步履如风,火速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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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小半个月,再回这孟章剑派,暮云闲总算能在山中悠然踱步,细细参观。
——若没有四周那些或好奇或揶揄目光的话。
那夜任务在身,无论当着多少人的面、向楚青霭说多么露骨的话,他都是毫不在乎的。可时移世易,现在再回忆起那些话,饶是他脸皮已磨炼得十分厚实,也一时有些无颜面对这些围观群众了。
暮云闲默默挑了条最偏僻的路。
四周逐渐清净,待得再无旁人时,他的思维便再次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散。
自岛上看到神君残影,那些已然被他抛之脑后、模糊不堪的记忆,便总会零零散散蹦出来一些片段。
他能够隐约想起,那时的他虽有系统给的灵力,却并不会使用,莫说什么仙家法术,便是连剑都只会瞎舞一气的。
在系统要求下,他不得不跟随苍巽学习剑术,因此,曾被迫在她座下待过数月。
彼时,苍巽尚与所有神灵一样,皆高居于九天之上。但因性格清冷,深居简出,便为自己选了个极为偏僻的道场。罕有其他神灵光顾不说,便连弟子都不收一个,除了竹林还是竹林,方圆百里,不见一个活物。
至于教导剑术,自然也是与日后对待潜渊时别无二致的淡漠。
没有手把手教学,没有耐心讲解,一柄剑,一段心法,一本剑谱,便将他扔在漫山遍野的竹林中,任他自己参悟了。
无论他将自己刺得多么鼻青脸肿,苍巽都从不出手纠正,只会淡淡道,“多打自己几次便长记性,知道哪些角度出剑是错了。”
彼时少年心性,只觉得这样一个瑰丽壮阔的世界,自己想要尽快出师去闯,却偏偏摊上位这样的师傅,急得他愈发浮躁,后来恶从胆边生,将她屋前那片竹林砍了个干净。
却未料,苍巽只是抬起眼皮,瞥一眼他气到颤抖的手,平静道,“招式虽有,剑气却不足,还需再练。待你能一剑劈倒整片竹林时,便可以离开了。”
他望着比自己砍倒的那片竹林,更宽广百倍的竹海,欲哭无泪。
不过,也正是那段时间,让他亲眼见识到了苍巽处理凡间事务的种种手段。
无论是悲惨凄苦之人的祈求,还是大奸之人的忏悔,她的神情都从无任何变化,即不哀婉叹息,亦无愤懑不平,该庇护的,灵丹妙药毫不吝啬地撒下,该施惩时,滚滚天雷亦毫不留情地当头砸下。
是一位真正没有任何感情,却又最悲悯、最公平处事的神明。
直到他终于练成,一剑便将整座道场、数万棵竹子拦腰斩断后,苍巽仍无惊无喜,只点头道,“这么久练成,不算天才,但也算不得蠢货,你可以走了。”
这不咸不淡、不偏不倚的评价,当真叫他郁闷了许久。
再其他关于她的记忆已十分模糊了,不过,如果没记错的话,直至离开那个副本前,他都没能见过苍巽情绪波动的样子。
如今这孟章剑派,得她剑术与丹药传承,别的弟子尚未接触,不知其性格,可那身为掌门弟子的楚青霭,性情虽与她不同,处事风格,倒当真与她有三分相似。
飘散的思绪收回,暮云闲才发现自己已到了处安静的竹林,是个适合盘问的好地方,于是停下步子,向一旁默默跟随的潜渊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务必如实回答,不要有任何假话。”
潜渊翻白眼,头却不受控制地点了点。
“苍巽……”暮云闲沉吟片刻,道,“她陨落之前,都做了什么?你将她做过的事情,一五一十、一件不落地全部告诉我。”
“做了什么……”潜渊思索片刻,道,“那段时间她并不经常在岛上,几乎每天一大早就离开,到很晚才回来,即使回来,也是很累的样子,话都不和我多说几句,总是在竹林中待着,还不让我进去。那时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不过现在知道了,应该就是在布置那些你们破解的重重机关吧。”
“布置完呢?立刻就砍掉了你的四肢吗?”暮云闲不死心追问,“你再仔细想想,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提起四肢,潜渊神色又现痛苦,却还是因楚青霭的命令而无法违抗他,皱眉思索很久后,才道,“不是……我们俩大打出手的前一天晚上,那个竹林中有什么东西炸开,我听到了许多碎片掉落的声音。”
碎片?
暮云闲眉心一跳,追问道,“哪种碎片掉落的声音?是石头,陶瓷,亦或金银玉器?”
“呃……”潜渊冥思苦想,不确定道,“像剑碎后的声音。”
那就是金属了?
暮云闲灵光一闪。
会不会是……真正的苍木鼎?
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穿越结界、换掉苍木鼎,并留下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赝品,最大的可能,便是苍巽本人啊!
可她贵为神君,换走自己亲赐的真鼎,又将它销毁,目的究竟是什么?
更迷雾重重的是,她究竟又是怎么死的?
被潜渊杀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且不说二人之间云泥之别,仅凭她约束潜渊、又为孟章剑派弟子留下仙草这两件事,便足以证明,她早已预知到自己的陨落。
可谁又能杀得了她这样一位,在这个副本中堪称至高存在的神灵?
暮云闲在思绪更发散前勒令自己停止思考。
因为,无论真相是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了。他现在要思索的,只有唯一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寻死。
于是他整理思路,继续自己的问题,“前一晚既然碎了什么东西,第二天,她应该就没有再出去了吧?”
潜渊仔细回忆,良久,点头道,“第二天她的确没有出去!我想起来了,那天上午,她莫名其妙喊我陪她下棋,我哪里懂什么棋局,只能乱下一气,她也不知犯了什么病,一个劲地教我什么长生劫,听得我头昏脑涨,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到了下午,我尚还睡得迷迷糊糊,她又突然变脸,说我受本体所限,悟性太低,然后……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些事了。”
棋局?
暮云闲哑然失笑。
他隐约记得,那时相比练剑,他反倒更喜欢下棋,因为,无论多么厉害的神仙,坐在棋盘前,便也不过是只能用棋子厮杀的普通对手了。
只是,苍巽天性正直,并不喜如此勾心斗角的厮杀,他便只能有时藏起她的佩剑,有时偷走她练好的丹药,更有甚者,会揪着她那些仙草的叶片威胁,反正,直到她答应陪自己下一盘过过手瘾,方才作罢。
不过后来,下着下着,她似乎也从其中悟出了些乐趣,不用他强迫,每隔两三日,也会愿意陪他来下一两把。
这长生劫,似乎还是苍巽棋艺渐长后,与他下出来的僵持死局,如何去解,也还是自己教她的来着。可如此复杂的棋局,她教这样一条还未开化的蛟龙,当真是令人有些啼笑皆非了。
等等……?!
长生劫?!!!
暮云闲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那样的情境下,她去教潜渊这样一个两相僵持、循环往复的棋局做什么?!
除非……
暮云闲一把抓住潜渊的胡子,激动道,“她是怎么教你长生劫的?!”
潜渊被吓了一跳,看着他几乎癫狂的脸,结结巴巴道,“我、我哪还记得……”
“想!”暮云闲厉声道,“全神贯注、绞尽脑汁地给我回忆!哪怕只能想起来一个字,也是好的!”
潜渊不知他为何会突然疯了一般,却碍于命令不得不仔细回忆,良久,才道,“好像是什么,不是真正的死局,若已陷入僵局,再互相对抗,自然无限循环。可若肯放弃部分棋子,便可破局吧。”
暮云闲心神俱震,只感觉浑身所有血液全向头顶冲去,一时头晕目眩,竟站立不住,勉强扶着手边的细竹坐下,深呼吸数次,心跳方才趋于平缓。
他有一个大胆的、听似荒谬、却又莫名坚信的猜测。
——这盘棋局,是苍巽为他而留!
就似她预见了孟章剑派日后会遭遇的劫难,从而为他们留下了一棵救命仙草一般。在这个世界中无所不知的她,或许,也预见到了自己的再次回归!
不仅预见到了自己的回归,更预见到了自己遭受的一切困境,从而,为他留下了这隐秘的、指向性极强的、唯有他一人能够听懂的线索!
否则,以潜渊这般罪行累累的过往,诛杀它,恐怕才是更符合苍巽性格的做法!
是他先入为主,误以为这是她例外的怜悯,却忘了,那位无悲无喜的神明,从未有过任何例外的时刻!
她布置好复杂的箭阵和神像残影,是为了让他知道,这个世界有足以伤害到他、伤害到系统的力量。留着这条蛟龙,砍去它的四肢,让它永世不得离开那座岛屿,则是为了向他留下线索,告诉他,这种可以让他解脱的力量,究竟藏在何处罢了!
期盼了数千年的死亡近在眼前,暮云闲几乎抑制不住立刻离开的冲动,可与系统多年对峙,让他深知此刻贸然离开的惨痛后果,于是不得不强行压抑,仔细思索骗过它的方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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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追问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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